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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为奴_篆文【完结】(73)

  这话说的是慷慨赴死的谭氏,容与回忆着自己当时的心境,坦言告诉他,“也说不上惋惜,我知道无论她是否成功,她背后的人都不会放过她。我只是有那么一瞬,被她的顾虑打动,她心里想要呵护的最珍贵的东西,不惜以生命来维护的,是家庭和亲qíng。后来我问过自己,如果我还有亲人尚在人世,有人拿他们的xing命来要挟,让我做违背良心之事,我会不会就范。”

  “那您会么?”林升瞪圆了眼睛,好奇的等着答案。

  容与有些茫然的摆手,“我不知道,那时到现在,我都没能想明白。”

  也许该庆幸的,是他在这个世界,终究是无牵无挂。

  此后一段时间,日子过的平静无波,然而宁静的湖水下头,总少不了会暗藏湍急的水流。

  秦若臻对容与的态度,一日往昔的冷淡。只是在偶尔的攀谈中,她有意无意提及他对书画的鉴赏,继而轻描淡写的夸道,“厂臣房中挂的那幅班姬纨扇图,大异重彩工笔,画工倒是颇为独到,想必赠画之人也有傲世之才,是你的好友?”

  容与神色坦然,“是一个故人,臣不知能否算是他的友人,只是萍水相jiāo而已。”

  秦若臻听过付之一笑,“那便罢了,太过恃才傲物者并不适合你的xingqíng,厂臣jiāo友亦要谨慎。”

  明白她在提醒他,谭氏的事,或许就是为警告他,不该对冯敏和许子畏表露支持和同qíng。可他已按心意从事,便无谓顾忌太多。正如当日所想,既然麻烦总不会断,那么也不必事事委曲求全。

  内廷无波无澜,前朝却有不少人开始陆续上疏,建议应多派他出去历练,监军也好,提督税务也罢。容与初时略感惊讶,后来转念想到,若长久在内廷自然不易被拿住错处,不如外放,反而更能让他们找到机会来攻讦弹劾。

  天授五年伊始灾难频发,从元月开始,甘陕大旱几近颗粒无收,又兼有云贵地震,入夏时,淮河流域更是遭遇了水患。

  沈徽终日愁眉不展,“凤阳府一岁而水患蝗蝻三灾叠至,禾稼尽伤,孑遗颠离。周边官仓米储备尚足,太仓却拿不出赈灾的银子!朕该拿什么安抚那些失了田地房屋的灾民!”

  他想到了漕银,用漕运折粮银万两先来填补赈灾所需,然而户部并言官们纷纷上疏反对:漕粮为京储重计,难以议留。

  “漕粮是供宫里,勋贵,京师官员所需的,他们自然反对,说的冠冕堂皇,好似为朕的内廷考虑!如今拿不出钱来赈济百姓,难道非要bī朕下罪己诏,他们才满意么?”沈徽愤而将折子掷于地下,慨叹道,“容与,朕此刻,若是能变出几十万两银子来就好了。”

  银子事大,可那句罪己诏,更让人心恸,举凡君主在大政上有过,或国家遭受天灾,或政权出于危难,惯例是要颁布自省和检讨所犯过失的这类诏书。

  可说句良心话,沈徽并不是个很坏的皇帝,相反则是足够敬业,足够有企图心,想要建立一个更qiáng大更稳固的政权,想要建立一个更为辉煌的帝国。只可惜,底子弱了些,确是不能怪在他头上。

  那么钱该从何处来?这个时代,财政收入归根到底还得靠赋税。

  容与俯身拾起奏疏,替他忧心,也替他思虑,“国税历来是田赋和徭役两项,如今农民生活已是艰难,自不能再增加他们的税赋。但矿税和商税则不在其列。所谓农事之获利倍而劳最,愚懦之民为之;工之获利二而劳多,雕巧之民为之;商贾之获利三而劳轻,心计之民为之。商贾之利可三倍于农事,赋税却较农税为轻。臣以为并不合理。皇上不妨考虑,增收商业赋税。”

  沈徽面有隐忧,摇了摇头,“朕也知道如今商业繁茂,赋税却还只集中在农事上,倒让天下的官商都得以轻松发财。可就因为如此,这税才不好征。朕的臣工们,哪个不是自己有商铺有矿产,再不然就是和巨贾们勾结在一起发财。叫他们去收税?岂不是收到自己头上!他们哪个肯替朕去要这笔钱?”

  断人财路,不亚于断腕之痛。容与想了想应他,“臣可以去要这笔钱!皇上若是准的话,臣即刻就上疏奏请,您可以派两京司礼监的内臣,前往各地收取矿税商税。”

  沈徽微微一怔,随即转头看他,缓缓道,“这是要被那些官员痛骂的事,到时候百官群起而攻之,你不怕么?”

  容与牵唇笑了笑,将刚刚起意的一点点担忧,隐藏在这片浅笑中,“不怕。只要能增加国库收入,臣被骂几句也没什么大不了。”

  沈徽侧头,幽幽说不然,“只怕届时不只骂你那么简单。然则眼下远水也解不了近渴。商税是长久之计,朕需要的是立刻就能摆在眼前的银子。”

  容与心念微动,遂道,“臣有办法。那年奉旨去两淮,盐商江chūn作为代表曾暗示,倘若朝廷能长久保证他们在两淮经营盐业,所谓八大家即便多纳点子税也是心甘qíng愿。臣以为这个提法如今可以兑现,不如gān脆允了他们。臣早前担心,这么做会令他们官商勾结起来更容易,所以没做答复,现如今再看,在没有其他好办法的qíng况下,也不失为一个权宜之法。索xing卖他们一个世袭的资格,当然这好处不是白来的,须用银钱来表表他们的诚意。”

  沈徽摸着鼻翼思忖,“你是说,让他们出银子来买世袭两淮盐商的资格?”

  容与颌首说是,“这笔钱虽然不少,但和他们日后能赚的相比,其实不过九牛一毛。而这样的买卖,这些大盐商心里自然都有本明账。”

  沈徽再度转头盯着他,凝眉问,“两淮转运使阎继,一向认为盐商应该公平自由选拔,谁有能力皆可为之。他一定会反对你这么做。”

  容与默然,半晌笑对他道,“那么端看皇上的心意。您如果同意臣这么做,臣便没有任何顾虑。其余反对的人,jiāo给臣来应付。日后就是有人攻击这项政令,皇上把责任都jiāo给了臣,其中过失当然也应该由臣来负责。”

  沈徽沉默良久,半笑半叹,“朕朝中百官,坐视民生。百姓之疾苦和他们痛痒不相关。请赈,朝廷没有钱,一个个的只知道推诿支吾,想不出一丝一毫办法。他们何尝有忧民之心,倒是想着把过失都推到朕头上。最后竟还是朕身边的人,是你,替朕来分这个忧。”

  其实不奇怪,官员么,做的少担的责任就小,混混日子骂骂人,日子过得要多惬意有多惬意。天下治理的不好,总归有皇帝在上头顶着。退一万步说,谁做皇帝都无所谓,反正总需要有人来做官,有人来替皇帝看管住底下的人。既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当然是护好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最为稳妥。

  内侍却不同,没了皇帝做仰仗,还真就什么都不是,出了宫门不知道多少人唾弃,民间甚至有说法,无根之人连祖坟都入不得。这是套牢在这个群体身上的枷锁,除了用心侍奉皇帝,他们别无其它出路。

  但他呢,心态又和这个时代的内侍不一样,却是有自己的选择。他不在乎什么声望、家业、认祖归宗,更不在乎身后虚名。何况还有沈徽那晚切切实实的一番表白,姑且打个折扣吧,也足够他甘愿替他卖命。

  甘愿,其实是顶诱人的字眼,是唯一能说服他的理由,也是多少年以后,即便伤痕累累,也并不后悔的缘由。

  容与澹然笑道,“那么臣便请旨去凤阳府督灾。臣会在凤阳见两淮盐商,谈妥了这桩买卖,皇上便可以下旨允八大家世袭两淮盐商。臣自会想办法说服阎继。若他一味坚持,臣也只好拿钦差的身份,来压一压他了。”

  想着日后可能遇到的种种,心里多少还有一丝涩然,容与佯装轻松,拱手笑道,“届时,还请皇上多担待,臣少不得在外头狐假虎威了。”

  沈徽轻轻一哂,勉qiáng点了点头,“你今日说的两件事,都是得罪人的。他们不敢骂朕,只会把矛头都对准你。朕都能想出来,他们一定说你谗言惑主,挑唆朕下这些政令,你可以要想仔细。”

  从前一直到刚才,容与已将这些结果反复想过,迎着他忧心忡忡的目光,含笑答他,“罪臣者在所不计,臣唯求天下间有一人知臣,臣便余愿足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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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3章 卖官

  凤阳府隶属南直隶,淮河贯穿其境。容与到达凤阳时,已近秋凉时节。官仓稻米倾出,尚且还有不足,他于是请旨向滁州、淮安两处官仓再借粮,方使受灾百姓得足救济,得以勉qiáng度过接下来的寒冬。

  余下的事,无非如何筹措银钱。来时路上,他已修书盐商江chūn,请他来凤阳府一叙。信中虽未写明原因,但想来对方也能猜到大略,毕竟朝廷现在急需的,唯有钱这一项。

  江chūn来访时,容与正备下了锡制玲珑汤瓶,油滴茶盏并御赐的建州龙团。

  他双目炯炯打量容与,见他只着一袭青衫,一身恬淡,不由拱手笑道,“一别数年,大人风采依旧。江某人却是老了。”

  容与含笑请他坐了,寒暄过后,一壁吩咐林升煮水,一壁笑问江chūn,“江先生可还记得那一年,曾向我提过的建议?”

  江chūn微眯起眼,似在回想,“大人是说,在下建言,希望朝廷能许我等在两淮长久贩盐?”

  容与颔首,“不知道江先生如今对这个提法,还感兴趣么?”

  江chūn略一扬眉,不动声色的问,“大人此行,是带了皇上的旨意?实话实说,在下自然是感兴趣的。不过现如今嘛,怕是大家伙都知道,朝廷正需用钱。若是让我们盐商帮着救灾,原本我们也是义不容辞。”踌躇一刻,他继续说,“只是赶上这个节骨眼儿,忽然旧话重提,朝廷的意思,倒是有些令人猜不透了。”

  大商人的嗅觉果然敏锐,猜到圣意和他此行的目的,既然胜券在握,索xing要摆开架势,讨价还价一回。

  容与淡笑,“我来凤阳前,朝中是有人建议,让我找你们这些大户纳捐,可我没答应,朝廷还不至于穷到那个份上。咱们一码归一码,道理上还该算是朝廷恩典,也是为了日后盐务管理起来更方便,是有利于咱们双方的好事。所谓世袭,那可是多少人眼红盯着的好买卖,皇上也是想趁我在凤阳,赶着把这事办了,回去便好跟朝中百官jiāo代,如此而已。”

  “哦?”江chūn慢悠悠道,“可是江某听说,太仓银已然告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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