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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妆_青铜穗【完结+番外】(275)

  他如今越来越觉得,皇帝也许并不曾真的那么希望他来做下任太子,从他曾经以太孙的角度学习和分析过那么多驭下的案例来说,皇帝如果真有这个想法,那么他顾虑的地方,极有可能就是霍家。

  霍家历经数代荣宠不衰,这固然说明天家念旧,但同时也说明霍家自己本身根基优良。皇帝担心他若为帝,霍家权势会因此失控,危胁皇威。

  皇帝的担忧看上去很有道理,可是,他难道就是傻子,会乖乖地由人摆布么?他这么多年的谋略是白学的么?就因为权大势大手拥兵权的霍家是他母亲的娘家,他就活该把本属于他的太孙之位拱手让人?既然如此,当初他又何必让霍家的女儿嫁入东宫?

  想到这里,他唇角不免挑起些冷意。

  谢琬抬头道:“怎么了?”

  他抱着她的肚子,说道:“没什么,就是觉得皇上玩权术玩得有点走火入魔。”

  谢琬手一顿,笑道:“暗地里腹诽皇上,如此可大不敬。”

  殷昱在她手背上吻了口,拥着她道:“谁人背后没人说?若我是皇帝,便广开言论,随便人怎么说。”

  谢琬这次是全身都顿住了。

  谢荣的卷宗此刻摆在御案上,皇帝盯着它,面上看不出喜怒。

  只要他看过后盖上玺印,谢荣这罪就真正定了下来。谢荣是有罪,而且罪不可恕,可是,他又确实是个人才。这些年刑部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而他又擅察心思,比如这次,他居然看出来他并不想让殷昱当太孙,旁人即使是知道,也不敢说,而他却以豁出去的心态把他当成筹码递到了他跟前。

  论起他跟季振元所犯下的那些罪,他是真觉他死有余辜,可是正如他所说,季振元倒台后,朝中还有谁能与霍家抗衡呢?谢荣推举他自己。他是有这个能力的,他沉得住气,又擅于审时度势,只要有机会,有平台,不会比季振元表现差。

  谢荣最大的弱点在于yù*望太qiáng,只要牢牢抓住了这点,他不怕他不受控制。

  诚然这么想的话,饶恕谢荣理由充分,可是事qíng也经不起深思,他只要一想到他几次三务地伤害殷昱,便又觉得一腔的火噌噌往外冒,他虽然不想让殷昱当太孙,却从来没想过要他的xing命,否则,他又何须等到今日?

  他终究是他的孙子,是他的血脉传承,他对他跟对待太子的感qíng没有太大区别。可谢荣居然敢动他的孙儿,而且还敢下手杀害他!他这是没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冲着这个,他决不能饶恕他。

  他把这卷宗扔到张珍脚跟前,“上玺!”

  张珍在一旁默立了半日,这时见他突然下定决心,便弯腰便卷宗捡起来。却不退下,而是缓步走到御案前,说道:“皇上,谢荣这一发配,到了太子手上,则必死无疑。谢荣若死了,朝堂就是霍达的天下了。”

  “朕知道。”皇帝吐了口气,“可你让朕怎能忘却他们图谋暗杀昱儿的事实?”且不说他有多看重殷昱,只说如果这次饶了他,往后殷家在天下人眼里还有什么尊严可在?岂非谁都可以向天家下手,谁都可以藐视皇威?

  张珍看他盛怒的样子,默了默,再道:“皇上心疼公子,那么,就不心疼惠安太子了么?”

  皇帝一震,蓦地抬起眼来。

  正文、320 收网

  翌日早上,张珍就将皇帝对谢荣的处罚结果jiāo给了魏彬手上。

  魏彬拿到手后沉默了足有半日,靳永看了也是摇了摇头。

  谢荣因为举报季振元,帮助擒拿曹安佟汾等重要案犯有功,被将功折罪,保留官籍,直降十级,改为通政使司七品经历。

  消息传出来,谢琬沉默了很久,谢荣不是主犯,也有证据表明他并不知道七先生与季振元的yīn谋的qíng况下被利用,是能将功抵罪,皇帝的判决看起来也十分公平,可是她仍然期望过他能够把谢荣从严判决,撸掉他的官职,使他永无再入仕途的机会。

  他如今正二品的官,就是降十级也还是朝廷命官,只要是有官籍,那就有再升迁的可能,而且像他这种从高位下来的,一升就是连升几级,可不像那些底层慢慢往上爬的。

  她事先没想到谢荣竟然会反咬季振元,拿着证据替自己洗罪,所以这事留了个尾巴,也等于留了隐患,谢荣是不会甘心呆在七品位上一辈子的,这案子唯一也是最大程度让她感到不慡的,应该就是这个了。

  而皇帝保留他的官籍,给他的仕途还留下许多机会,是故意的还是真的只是依将功折罪判的他呢?

  吃饭的时候,殷昱见她还是闷闷不乐的样子,便夹菜安慰她道:“饭还得一口口吃,不管怎么样,他这次已然元气大伤,只要我们先把脚跟站稳,拉他下马的机会多的是。”

  谢琬默然叹了口气,说道:“我只是担心,他经过这次之后,行动必然更加谨慎小心,不会轻易再有把柄让我们抓了。”

  殷昱想了下,说道:“谢荣权yù这么qiáng,怎么会甘心就呆在小经历的位置上?只要他对官位不死心。就觉得会有马脚露出来。这次我们弄倒了季振元已经是最好的成绩了,贪多也嚼不烂,不如先留下他苟延残喘一阵,等季振元的事一了。再来留意他便是。”

  谢琬除了点头,似乎也没别的法子可想。

  殷昱即使不说,从他这些日子谈论到皇帝的态度和语气她也能察觉到,他对于皇帝开始有了明显的不满,甚至说敌意。

  这种敌意是长久的失望转化成的。

  这种感觉她非常熟悉,当多年前在清河,身为她至亲家人的谢启功对他们兄妹不曾给付出丝毫应该的爱护和真心时,她也对他,以及对谢府整个地产生了一种厌恶,一种仇视的心理。她仇视谢启功的厚此薄彼。他的亲疏不分,也仇视谢府的环境氛围,仇视那里头的功利。

  如果殷昱是个理智到近乎冷血的皇室子弟,那么今日皇帝的表现对他来说或许是可以接受的,可是他不是。他是个彻彻底底有血有ròu有qíng有义的男子,他虽然理想是当个君王,可内心里还是渴望着亲qíng,他希望他的家跟天下大多数的家庭一样充满着和乐温馨,他渴望用仁爱去对待将来他的子民。

  于是皇帝的表现令他失望,同时也激起了他骨子里冷血的那一面,既然皇帝放弃他。不在乎他,他自然也不会再将他视为亲人对待。他如今看皇帝,只是在看一个君主,一个帝王。

  不过谢琬是相信他的,他绝不会因为缺失而迷失,因为他有他的骄傲。

  谢荣被将功抵过的消息传到牢中时。是两日后。

  这些日子魏彬他们忙着审郭兴他们,季振元反而落得了几日清静。但是这样的清静使得他整夜的睡不着,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可是终究还是贪恋着人世间的浮华,舍不得自尽——当然。也没有法子自尽。牢房里三壁和地面都包上了软垫,他碰不死。而四处都有人,他也咬不了舌。

  谢荣反过来把他推上断头台,自己落得可以留任察看的结局,这令他羡慕,也令他不解,他不知道他如何会有这等能耐起死回生,就算皇帝再惦记他的功劳,也不可能一级不降。

  牢房正对着院落,七月的下弦月静静地悬在天空,从黑暗里抬眼看去,亮得有些刺眼。

  “今日是七月廿一,想再看圆月,还得等半个多月。”

  静谧的牢笼外,忽然多了个人,负手站在铁笼下,与他一道抬头看着天上的残月。面具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但那双微眯的眼睛,却染上了一丝初秋的寒凉。原本立在不远处的衙吏不知去哪儿了,现在这庭院里,只有他一个人。

  季振元盘腿坐着,平静地道:“你来了?”

  七先生转过脸,“你好像一点也不意外,怎么不问问我怎么进来的么?”

  季振元微哂,说道:“这里是大理寺,又不是皇宫,你想进来自然有办法。不过,我仍好奇你是怎么避过殷昱的?”在一墙之隔的外头,就有殷昱率领的众多中军营将士,可以说,他们是把这里防的连苍蝇都没办法飞进来了。

  “要进来,总是有办法的。”七先生淡淡地道。然后散开负在身后的双手,抛了壶酒给他,“喝吧。我府里的竹叶青。”说完在身边一块石头上坐下来,接着道:“谢荣被免罪,是因为惠安太子。若不是他,谢荣也免不了流放充军。”

  “惠安太子?”

  季振元接了酒壶在手,表qíng有着明显的懵然。

  七先生点点头,却不往下说了,而是道:“我要多谢你,没有把我招出来,我们合作这么些年,你对我也算仁致义尽了。我想来想去,没有什么可帮你的,这壶酒里下了鸠毒,你喝了它,便再也没有人知道我们的事,以及那批银子的去处,朝廷就是要处置,也不会以谋逆之罪行满门抄斩。”

  季振元看着手上的毒酒,竟然一点也不愤怒和恐惧。他打开塞子闻了闻,然后道:“我死之后,你们打算怎么办?”

  七先生闻言,目光里忽然现出一丝涩然。

  “怎么办,能怎么办?从十四年前开始,我就选择了这条不归路,除了继续往下走,我还能怎么办?”

  季振元沉默下来。

  他举起酒壶来抿了一口,然后看着天空。

  “也许是我害了你,如果当初我不怂恿你,你也不会到今日。岚淳,还是收手吧。”

  “不,我收不了手了。”七先生摇着头,声音似在呢喃,“有些仇恨永远也不可能忘记,我许我这一生,也要拼到最后。——季叔,我永生永世都会记得你的好。如果你见到我父亲,请告诉他,我不会给他丢脸的。”

  说完他站起来,一阵风拂过他的衣摆,竟使他在这清冷的夜里有些寂然之感。

  季振元也拎着壶站起来,点点头,“我们不是失败在盲目和无知,只是败给了一场意外。如果殷昱当初逃亡之后不回城,我们便不会多出后来这么多事。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好孩子,我会告诉你父亲,他有个多么有骨气和有志气的好儿子。”

  天上的残月还是有些刺眼,但是照进人间的时候,渐渐又变得虚弱无力。

  季振元的身子摇晃了两手,随着铁窗而缓缓下滑。

  终于他口角喷出口血,鼻腔和耳孔也流出血来。他睁眼看着七先生,唇角往上抖了抖,整个人便静止在地下。

  七先生蹲下来,拿起跌落在地的酒壶,一滴泪落在季振元脸上,瞬间溅开了花。

  一刻钟后,衙役发现了季振元的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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