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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世为臣[重生]_carrotmiao【完结+番外】(29)

  而陈博涉还一直盯着他瞧,他别到左边,陈博涉就挡在他左边,他别到右边,陈博涉就挡在他右边。弄得他左右不知道怎么办,只得请命,“若将军不责罚在下的话,在下身体不适,可否先行告退?”

  陈博涉见他要走,便将一个湿帕子递到他的手中,“想不到先生如此在意面容,先用这个帕子擦擦脸吧。”

  云霁攥着帕子慌忙逃走了。

  ——

  回到家中挑下了面具,仔细查看了一番,发现没什么纰漏,只是被火熏了几块黑灰。陈博涉递给他的帕子还湿嗒嗒地滴着水,想必是想让他把脸上的黑灰擦一擦,他顿时为自己方才的紧张而懊恼。

  这么胆怯又逃避的样子,真是太不符合他一贯冷静自持的形象了。

  他用手摸了摸面具的边缘,又测了测面具的软硬度,发现这张人皮已经渐渐失了水分,变得gān枯而僵硬了。一张人皮无论怎样秘制,怎样封存,怎样涂抹和修补,终归会老化,会风gān,会渐渐变成一张gān燥而僵硬的老皮。一张人皮面具用两年的时间已经是极限了,现在他的这张皮,也差不多快到极限了,正在慢慢老化。

  没想到会在这里呆这么长的时间,也没想到真的会辅佐陈博涉打天下。云霁以为自己对那个男人的转世一定是怀着恨意的,但后来发现那个男人竟什么都不记得了,真正变成了另外的一个人。

  一个年轻气盛,年富力qiáng的将军。时而耿直,时而愚笨,时而jīng明……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当年的武孝帝呢?

  云霁当初觉得陈博涉就是武孝帝的转世,无论是男人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来的风流姿态,还是男人看着他的深邃的目光,更遑论男人靠近他的时候,他的身体会先于他的脑子的一种尴尬的反应。

  那种抗拒又迎合的本能反应,是上辈子被男人调教了一世之后所养成的习xing。从最初的抵抗,到妥协,到麻木,到接受,到不由自主的迎合。

  身也是,心也是。

  全部被cao纵了,被献祭了,被掌控了……

  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qíng愫纠缠了他一世,使得他在武孝帝死的时候,都无法说出口,他对男人所怀有的感qíng到底是什么。

  ——

  武孝帝临死的时候,不凄凉,却也未尽风光。

  世间对他评价毁誉参半,而毁的那一半,几乎全部都集中在云晗昱身上。

  一个千百年来闻所未闻的男妃,一个刺杀过皇帝却不被问斩的男妃,一个使得皇帝罢黜皇后、废了太子的男妃,一个使得方氏全族和云氏半族尽数被斩的男妃,一个媚上惑主的妖孽。

  而武孝帝平生最大的污点,一生的劣迹,所有的不贤明,全部都归诸于娶了这么一个妖孽的云晗昱。

  “朕活不长了。”那个男人似乎知道自己寿命将近,却不甘心就这么撒手人寰,叫太监在长生殿的内内外外,点了几百盏的长明灯。

  他握着云晗昱的手,摩挲着,仿佛初见时那般,“朕对不起你,但朕不觉得自己愧对天下人。朕不是一个好夫君,但朕是一个好皇帝。”

  云晗昱顺着他,没有抽回手,却也没有反握住,只是任由他抓着。看着他的眼里,糅杂了百样qíng绪。

  “朕廉政爱民,躬亲勤俭,立法严明,退击北蛮三百里,开创太平盛世。朕的一生,无愧于先祖,无愧于天下,也无愧于良心。”武孝帝缓缓道。

  “天下人将您的丰功伟绩都看在眼里呢。”旁边的老太监应和。

  武孝帝即位之前,北蛮连年入侵,北方八州受其洗劫,不堪其苦。而西夷和南蛮也时不时在边境捣乱。

  武孝帝即位之后,一举dàng平了西夷和南蛮,使得这两个西边的威胁,彻底被除掉了。随后又御驾亲征,十年间六次击退北蛮,直教北蛮退后了三百里,从此不敢度yīn山。

  除此之外,对内也是清明法度,知贤善用。解决了长久以来官商勾结,投机倒把,灾荒之年哄抬物价的问题。建了常平仓,储粮存黍以应对灾荒之年。重修了瑶河堤坝,使得五十年间,瑶河水患不再对中下游平原构成严重威胁。正了官场风气,减少了买官卖官的行为……

  尽管市井之间“妖孽现世,国之将亡”的谣言不绝于耳,但百姓确实过了五十年无外患无内忧的太平日子。直到武孝帝死,文孝帝即位,北蛮闻悉重新杀了回来,在边境持续突破了三年之后,一举南下攻破了国都。

  “朕的一生心系天下,鞠躬尽瘁,但娶了一个自己爱的人,却饱受苛责与非议。”武孝帝握着云晗昱的手,停止了摩挲,只是这么握着,松垮垮地握着,“朕不负天下人,而是天下人负朕。”

  那双曾经抓着他的肩膀、将他按在chuáng上的手,那双曾经拥他入怀紧紧抱着他、钳制得他动弹不得的手,如今如枯萎的藤条的一般,是gān瘦而憔悴的。那么苍老,那么无力。

  世间的苍凉莫过于美人白头,英雄迟暮。

  武孝帝的声音渐渐微弱,“云儿,你凑近些,朕要问你……”

  云晗昱弯腰贴着他的脸颊,听他吃力地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你……爱……我吗?”

  这四个字击在云晗昱的心头,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因为他不知道答案。他恨也恨了,怨了怨了,但还会眷恋,会安心,会依赖……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的心了,到底在想什么,到底想要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qiáng迫自己不要去想那些不明所以的感qíng,qiáng迫自己按压下内心的震动,然后摇了摇头。

  男人憋出了一个苦笑,神qíng很是凄凉与落寞,又慢慢地吐了几个字,“那你……恨我……吗?”

  恨……当然恨,杀我云家半数人的仇恨刻骨铭心,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可是……可是……

  他在即将反悔的前夕,qiáng迫自己点了点头。

  男人突然又笑了,是一种释然,是一种无奈,是一生求而不得的遗憾,是一生悔不当初的痛苦,“朕一生……都从未……得到你……”

  云晗昱觉得脸颊被蹭湿了,男人一生刚毅且固执,但此刻顺着眼角留下的,那湿漉漉的两行泪痕,却昭示着这个戎马一生的男人的脆弱与无奈。他用近乎哀鸣和放弃的语气,说出了最后的一句话。

  “恨……也好,恨我……就不会……忘了我……”

  武孝帝溘然长逝。苍鹰终坠地,英雄终将息。

  老太监嘶哑的声音响起,“先帝,驾崩。”

  云晗昱忍了很久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

  那份说不清道不明,难以启齿的感qíng,到了这一世中,就变成了那种不寒而栗的身体反应。只有在当他面对陈博涉的时候,这种感觉才会格外敏感起来,所以他理所当然地认为陈博涉会是武孝帝的转世。

  但在两年间的相处之中,云霁又渐渐地不敢确定了。

  陈博涉的xing子更为耿直,也更为体贴。他攥了攥那块沾湿了的帕子。

  从今日的一番谈话看来,陈博涉颇有见解,也颇有头脑,治军严明,礼贤下士,赏罚有度。虽然总是迁就他有些失了公允,但平日里还是公私分明,下属们也颇为称赞。

  这样的一个年轻人,会是当年的武孝帝吗?

  如果不是的话……云霁为自己几次三番的唐突而自责了起来。

  他想逃避,想躲闪,想伪装,想将上一世爱恨qíng仇加诸在这个年轻人身上。但这个年轻人不是当年的那个男人,就算是,也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知道了。

  陈博涉只是个年轻将军而已。他只存在于这一世,只存在于当下的时刻,只是这个人,而不是其他人的转世或者替身。

  这么想着的时候,云霁便有些释然了。他用那块湿了的帕子擦了擦脸,水顺着脸颊流到了脖子,最后浸透了衣襟。

  陈博涉不是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已经死了啊……

  那个囚禁了他一生的男人,已经死了啊。ròu体和灵魂都不复存在了,灰飞烟灭了,变成了一培土,一缕风,变成了天上的星星,闪烁又寂灭了。

  那个男人已经死了,不在了……只有他还活着着,背负着前世的记忆与罪恶活着,背负着他们云家半族冤死的人命活着,背负着对那个男人从未说出口的话而活着,背负着那段畸形的、苛求的、束缚着的、不正常的感qíng而活着。

  在这个世上,兀自被时光遗忘了的,只有他一个人。

  ——

  将军的屋子起了大火,还是跟季先生谈话的时候火燃起来的,这件事还真是有意思。

  刘仁和孙易jiāo头接耳。

  “将军说是他不小心,但实际上是包庇季云的罪责吧。”刘仁朝正在发言的云霁瞟了一眼,低声对孙易说。

  “怕是起了争执,意见不合吧。”孙易猜测,“听说昨天是将军叫季云去府上议事,说着说着便打翻了烛台,还烧了将军的屋子。”

  “所以季云现在请缨打头阵,是要戴罪立功吗?”刘仁朝云霁的方向努了努嘴。

  “怕是暗中与桦国勾结,割让点领土吧。”孙易嘲讽道。

  另一边,云霁向公子文怀请求调一支轻骑随他从陇中入桦国,以勘察地形。

  “我反对!”老将廉生首先出声,“若这次让他先去,指不定会和对方达成什么不gān不净的协议,我坚决反对让季云单独出使!芮深和边兴陪同也不行!”

  “但此次路途遥远,恐有变化,随行人员宜简而jīng。”云霁道:“不妨老将军指示个人,我随他一同出使可好?”

  “那也不行!”老将军气得胡子翘,“我信不过你!你这个身奉二主的贼子!”

  “廉将军!”边兴急忙喝止他,“你这话可说得太难听了!”

  陈博涉也出言阻止,“老将军,不可如此无理。”

  “你们这些个谋士……”廉生瞪眼看了一圈,摇头叹气,“毫无忠贞可言,只会搬弄是非。”

  朝堂上的议论顿时变成了文武之争,正中坐着的公子文怀哪见过这个架势,被两方激烈的争吵吓得不敢吱声,只能无助地看着陈博涉。

  “都别吵了!”陈博涉吼了一声。他还是很能服众的,一声令下之后,廉生和边兴的呛话总算做了一个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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