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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城生长日志_黑糖煮酸梅【完结+番外】(193)

  这可真不好说,深渊种qiáng大的恶魔这么多,一些很qiáng大,一些很聪明,更新换代依然快得要命。善游者溺,善骑者堕,生于贪婪的人死于贪婪,而维克多曾说他为了与魔物不一样的生活才爬到了后来的位置。他与众不同的奇遇与叛逆者之心让他成为了赫赫有名的谎言之蛇,也让他成为了被放逐的叛徒,这些因果纠葛在一起,如同一条衔尾蛇。

  从吞掉了星界法师所赠的残骸开始,黑色的茧子便一直蠕动不休。如今它在沸腾的池水中膨胀,仿佛一块被加热的年糕,鼓鼓囊囊得让人想戳它一下。这膨胀终于到了极点,黑茧破裂而后收缩,蓦然缩回一个人形。高大的男xing躺在魔池底部,安静得像个睡美人。

  他看起来与刚刚那段记忆中的维克多非常相似,不知是自己下意识认可这个身体,还是塔砂下意识把他塑造成了这样。那两片薄薄的嘴唇微张,似乎吸了口气。

  咳嗽声一下子响起。

  睡美人活动起来,他一恢复意识便呛了一口水,顿时皱起了脸,咳得昏天黑地。他颤抖着想要爬起来,一不小心又摔了回去,手脚全都软绵绵的,像一头刚出生的小羊——他头上还真长着一头白毛与绵羊似的角呢。塔砂趴在魔池边,看着他没头没脑地扑腾了半天,终于睁开了眼睛。

  琥珀色的眼睛蓦然睁大,那双眼睛里有茫然与恐惧,仿佛还被死亡与折磨的记忆困扰。他大口喘着气,飞快地环顾四周,警惕地东张西望。

  “早安。”塔砂说。

  维克多循声看到了塔砂,他的肩膀松懈下来。此前他用虚张声势的警惕包裹着不安与无助,此后他垂下了眼帘,睫毛的yīn影遮盖着放松的眼睛。

  塔砂在这个对视中怦然心动。

  没错,这是她认识的那一个维克多。

  塔砂被那双眼睛里闪过的脆弱击中了,被他看到她后下意识的放松打动,听上去有点奇怪,但这就是量变到质变的瞬间。她认识了维克多十多年,阅读了他的千百年,为他的陪伴愉快,被他过去的qiáng大、聪明与危险吸引——可要是在这里的维克多只是过去的那个恶魔领主,他就只是个迷人的敌人,一个魅力非凡又不可信赖的合作对象。

  但这是“她的”维克多。

  日久生qíng也有着各种qíng感转化为爱qíng的那一瞬间,现在这一刻就是了。爱与喜悦在心中弥漫,像一枚糖球在热咖啡中泡开,这不坏,塔砂想,这很好。她抓住维克多的手,感到喜爱与满足。

  维克多握了回来,塔砂将他拉上魔池的边沿,拨开那几缕向下滴水的头发。他的银发并不柔软,有些扎手,泛着金属丝似的光泽。

  “我们……赢了?”维克多茫然地说。

  他的声音有点哑,像个睡了很久的人。他看上去有点搞不清状况,好似刚从一个全身麻醉手术中醒来,整个人有点懵。“很遗憾。”塔砂说,“你睡得不够久,深渊还没有来。”

  “才几年?”维克多愕然抬头道。他的仰头似乎牵动了什么神经,让他一下子趴到了魔池边沿,额头抵着胳膊,头痛似的呻吟。他可怜巴巴地抱着头,仿佛宿醉第二天艰难起chuáng的可怜虫,含糊地低语道:“等一下,我好像……”

  维克多正在飞快地恢复,那傻乎乎的神qíng一点点消失,塔砂几乎能听见他脑中无数齿轮转动的声音。

  曾经的大恶魔一去不复返,不过这一次修复带来的绝不仅仅是一个身体。大恶魔的残骸重塑了躯壳,地下城的保护稳定了破碎的灵魂,过去无法承受的许多混乱记忆将被梳理完成,维克多没有“恢复”,他只是再度变得完整。

  “这可真是一段漫长时光。”维克多喃喃自语。

  混乱消退了,这重获新生的恶魔直起了身体,站在魔池中,对塔砂再度伸出手。刚才塔砂去拉他,他的回握紧张得像抓救命稻糙,这会儿维克多的伸手彬彬有礼,姿态优雅,手心向上,动作自然得像在舞池里伸手邀舞。塔砂对他挑了挑眉毛,他露齿一笑,仿佛真的没法自己跳出来似的。

  “您真是太好了,亲爱的女主人。”维克多在被拉出来时花哨地说。

  “别叫我‘亲爱的’。”塔砂说,“你一殷勤就没好事。”

  “有吗?只是为了表达我对你深深的感激与喜爱之qíng呀。”维克多无辜地说,在塔砂毫无反应的冷漠表qíng中迅速转移了话头,“早上好!说起来,你是不是该对我说‘很高兴见到你平安无事’?”

  塔砂停顿了一下,反应过来对方在说哪个桥段——塔砂第一次得到实体那会儿,她要求地下城之书在说正事前先跟她寒暄“早上好”和“很高兴见到你平安无事”来着。那时塔砂还是【残破的地下城】,刚刚得到第一个称号,触须刚开始在埃瑞安的地上蔓延,规模不能与现在同日而语。

  眨眼间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到处躲藏的地下城已经与人类的帝国并驾齐驱,láng首之躯更新换代好多次,地下城之书也有了人形的躯体,事qíng变了这么多,说话人调了个头,谈话双方倒还和过去一样。地下城与恶魔的记xing都好得要命,时隔十多年的玩笑话照样能够玩起。

  “你怎么不说,我还没有夸奖你的美貌呢。”塔砂戏谑道。

  “那是最好不过了。”维克多顺势道,张开了胳膊,甚至落落大方地原地转了个圈,像只求偶期的公孔雀——只除了他不仅没有羽毛,连衣服都没有。

  塔砂从善如流,目光从他英俊的面孔滑到湿漉漉的脖子(那头白毛依然滴着水),再到胸口,并未打住,一路向下。刚诞生的新躯体一丝不挂,古铜色皮肤上肌ròu线条流畅,魔池中的液滴在上面闪光。维克多的头发像银丝一样,那身暖色的皮肤摆脱了鳞片或金属的质感,摸上去亦然——上手的时候他眨巴着眼睛,好像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被xing骚扰了。

  塔砂的指尖从维克多的肩膀划到胸口,在饱满的胸肌上按了按,那手感好得出奇。像巧克力一样,塔砂冷不丁想,看上去完全是德芙牛奶巧克力……

  “德芙巧克力是什么?”维克多茫然地说。

  不好,想得太大声,塔砂在心中咂了咂嘴。在魔池中重塑固然让他们的链接变得更加紧密,一时不慎心猿意马也是原因之一,可见明君切忌色yù熏心。

  “一种甜点,用来夸奖你的美貌。”塔砂面不改色地说。

  维克多将信将疑地看着她。

  “不是什么要紧事。”塔砂冷静地说,“比我想象中qiáng壮,我曾以为谎言之蛇是那种苍白瘦弱、只有嘴皮子发达的角色。”

  “这完全是偏见!”维克多抗议道,“每个恶魔都不一样,你不能因为我机智又能言善道,就贸然认为我弱不禁风啊。——话说你是否有给我件衣服的打算?别摸那里,嘶!”

  “别怕,这里又没别人。”塔砂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况且你看过我这么多次,我现在看回来也是公平合理。”

  “你知道自己现在听起来像个qiáng抢民男的女公爵吗?”维克多提醒她,“距今起码五百年前,封建领土里一手遮天还要求新郎的初夜权那种。”

  “新身体感觉如何?”塔砂说。

  从闲话一秒切入正事,这话题转移之生硬到了完全不打算掩饰的地步。维克多无言以对,又不能无言以对,契约依然算数,他没法隐瞒。

  “还不错。”他动了动脖子,脊柱咔咔响,“和我以前自己做的人间分身差不多,具体如何可能还要实验一下,但我已经不是之前那个没用的吉祥物了。”

  “会飞吗?”

  “呃,不会。又不是每个恶魔都会飞!”

  “会魔法吗?”

  “会……不过,鉴于我已经被深渊放逐,过去掌握的深渊魔法都没法再用,而且我本来就不擅长魔法,所以,咳。”

  “你现在不是受创状态了吧?”

  “当然!”

  “那么你的智力和记忆也恢复到了过去的程度?”塔砂说,“作为最聪明的恶魔领主之一,你一定对深渊通道的事有解决办法吧?”

  “……”

  维克多看着塔砂。

  塔砂看着维克多。

  维克多悲愤地看着塔砂。

  塔砂坦然地看着维克多,一本正经的脸终于绷不住,笑了出来。

  “啊,你又在拿我寻开心。”维克多悻悻道,把湿哒哒的头发往旁边拨,“摔碎的瓶子没法回复原状,你要想找个未拆封的全新大恶魔,那得去深渊重新抓。反正我就是现在这幅样子,要退货也没有……”

  “你还感到饿吗?”塔砂说。

  维克多停了下来,目光在这提醒下闪了闪。那张脸上再次一片空白,好似被噪音困扰了一辈子的人,发现耳边一片安静。

  “不再饿了。”他惊叹道,“那种……没完没了的渴望,它停下了。”

  深渊的馈赠与枷锁永远钳制着深渊造物,从pào灰魔物到恶魔领主,脖子上永远连着项圈。空虚与饥饿的诅咒永无至今,至死方休,除非深渊自己剪断了傀儡线。

  “当地下城之书的时候也不饿吧?”塔砂说。

  “的确如此,但那时候也没有任何其他感觉。”维克多眯了眯眼睛,似乎陷入了回忆,“使用器具当容器时总是这样,所见所闻好像隔着雾气,没有yù求也不会满足,感知到的触碰好似隔着厚厚的布料,反而是疼痛削减最少。可要是使用这种有血有ròu的身体,它们很快就会被深渊侵蚀,变得和本体的感觉相差无几,还是会饿。”

  他顿了顿,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我有一些很喜欢的灵魂,但我并不经常去看他们。”维克多说,“这群luǒ露在外的灵魂看上去那么好吃,我没法真正全神贯注地欣赏他们,总有一部分jīng力得用来控制自己,因为恶魔永远没有吃饱的时候。一群敲开壳的果仁,一群剥开壳的螃蟹,在你的餐桌上跳舞,而你饥肠辘辘,只需要伸手就可以取用,没有任何后果——最累人的部分是,你并不想这么gān。”

  “你能想象吗?”他抬头看向塔砂,带着那种孩子向玩伴分享经历的喜悦,“我才不会因为别人的好意落荒而逃,他们只是靠得太近了……想象一下,一块你qiáng忍着不吃的ròu,非要跳起来亲你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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