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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奸_月神的野鬼【完结】(176)

  不远处有群礼官样子的人在两人眼前晃过,神qíng肃穆而恭敬,他们身后跟着一队黑衣的侍者,那些侍者手上似乎捧了些东西。胡亥没见过这场景,下意识打量了一会儿。忽然感觉到一只手压上自己的肩。

  余子式望着那群人,轻声问道:“认识他们吗?”

  “看官服的形制像是礼官。”胡亥看了一会儿判断道。

  “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吗?”余子式觉得这么拢着胡亥的肩聊会儿天也不错,像是一下子回到了多年前,那时候他们相处差不多都是这样。很随和,很轻松。

  胡亥仔细打量了一会儿,摇了下头,这是他第一次跟着皇帝出来东巡,以前的确没见过这架势。他看向余子式,“他们在做什么?”

  余子式缓缓道:“前两年我跟着皇帝东巡,一路行到江东的吴地,皇帝站在城楼上指着东南一处问了句这是什么地界,说是龙蟠虎踞,气势不输咸阳。随行的一位望气师进言,称东南处有王气,这地界乃是帝王州郡。皇帝不悦,下令铸金人埋于山下,这就是所谓的埋金镇王气,那地方于是又称为金陵。”余子式看了眼胡亥,“这些人不是礼官,非得给他们个名字,兴许可以叫他们望气师。”

  “所以说这些望气师又看出些什么了?”胡亥扫了眼那些缓缓走远的望气师,抬头望向一望无际的荒糙沙地,嗓音有些低沉,“这地方又该埋些什么?”

  余子式刚想说句话,一位灰衣的老宫侍忽然走上前来,马车慢慢停了下来。余子式一眼就认出这人是皇帝身边的贴身侍者,服饰帝王多年,他心中忽然升上一丝极为不祥的感觉。

  “殿下,陛下召见。”那宫侍忽然上前一步拂袖而跪,对着胡亥行了一礼。

  胡亥有些微微的诧异,望着那宫侍极轻地皱了下眉,“什么事儿?”

  “陛下想见见殿下。”那老迈的宫侍伏在地上,声音里有极为短促的哽咽,像是压抑着极重的qíng绪,他仰头看了眼胡亥,沉声缓缓道:“殿下同我来吧。”

  “去吧。”余子式松开了胡亥的手,轻轻推了他的肩一把,一双眼却是盯着那地上的宫侍一瞬不瞬。

  胡亥扭头看了眼余子式,而后翻身跃下了马车伸手扶起了那老迈的宫侍。“走吧。”

  余子式目送着胡亥与那宫侍走远了,一直看着胡亥进了一辆青铜马车余子式才终于紧了紧手,看了会儿,他忽然翻身下车朝那马车走去。刚朝帝王的马车走了两步,他的脚步猛地又顿住了,站在离那马车几十丈的距离外盯着那车沉默。

  车驾与军队不知是受了谁的命令全部停了下来,余子式四下看了眼,最终缓缓走到离帝王车驾最近的一株树下,倚着树没了动静。他抱着手臂,食指一下又一下地敲着手肘。

  这一天天的,帝王的身体怕是已经吃不消了。

  余子式原以为这天到来时自己应该会有些许的怅然,然而真正到了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的心中极为平静,甚至没有一丝的波澜,他甚至根本没有时间去伤怀感慨,所有的一切都在汹涌而来,而他站在了这儿,一步都不能退。

  脚步声在耳边响起,余子式缓缓抬头望去,不远处穿着朝服系着青色绶带的男人正在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那步子落拓而从容,不急不缓,余子式抬眸看去,那人眉宇间恍然还是多年前咸阳朝堂初见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锐意青年。

  余子式迎着他的视线眼神丝毫不闪避。

  其实嬴政与胡亥在里头说了些什么东西真的不重要。今晚的局势在余子式看来完全可以用八个字来形容概尽:遗诏在手,天下我有。

  谁掌握了遗诏,谁就是这天下真正的掌权人,权柄有多大呢?几乎等同于能废立天子吧。

  遗诏的内容廷尉大人完全可以随便找个宫侍誊写个几十份,这些字谁都知道不值钱,遗诏上真正要命是什么?

  玺印,遗诏上传国玉玺的玺印。

  赵高,大秦符玺监事,兼掌大秦国玺。

  余子式神色淡漠地望着李斯,一直看着廷尉大人在自己的面前站定,终于,他开口轻轻打了个招呼,“廷尉大人。”

  “赵大人。”李斯打量着余子式,忽然轻轻笑起来。

  要知道,赵高与李斯能篡了秦国国祚不是没有道理的。符玺监事赵高随侍帝王,掌天子玺鉴。廷尉李斯,文臣冠首,拟天子诏书。

  余子式觉得自己这辈子真是注定要和李斯láng狈为jian的,一个写诏书,一个盖玉玺,两人凑在一起,简直天造地设。

  第145章

  夏天的日照时间短,余子式与李斯聊了不过一阵子天就黑了。两人站在树下,望着夜色中对方略显模糊的脸,听着对方不疾不徐的声音,心思各诡。

  其实余子式反倒觉得这气氛挺好,瞧不见李斯眼中的qíng绪,也不必去费力气猜廷尉大人的心思,想说什么就说了,他甚至连说两句客套话都免了。“李大人,”他抱起手臂看向李斯,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晚找我不会真的只是想同我闲谈吧?你我都清楚如今这已经是什么时候了,闲碎的事不如放到以后再谈如何?”

  “赵大人是个痛快的人。”李斯的语气很缓,似乎还低低笑了声。

  余子式不想费太多时间jīng力同李斯在这儿耗,他心中莫名地有些乱,他说不清那是种什么感觉,望了眼帝王车驾的方向,他深吸了口气回头看向李斯,“廷尉大人,你还真沉得住气,要我说,你有空在这儿同我聊些有的没的,还不如想想将来的事儿。”

  “将来的事儿?”廷尉极轻地挑了下眉,说话依旧是不急不缓。

  “比如趁早想想,不久后皇长子殿下继位廷尉大人你同你那一家老小该何去何从。”余子式扫了眼李斯,“凡事最好还是未雨绸缪不是?还有李大人手底下那些个政令律法,该砍的就趁早砍了,皇长子殿下是仁君之器,儒孝治天下,怕是看不惯这些酷吏作风。”

  李斯轻笑出声,“儒孝治天下。”他念了一遍这五个字,声音低沉而缓慢,那样子落在余子式的眼中,有股说不出的锐气。

  终于,余子式从李斯的身上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抱起手臂轻轻倚在树上,他望着帝王的车驾缓缓道:“李斯,你我把话摊开说吧,你想做什么?怎么做?说清楚了。”他这话问得清清冷冷,透出一两分倨傲的意思,看了眼李斯,余子式眼底扫过淡漠。

  李斯轻咳了一声,笑了声,随即敛了笑意淡淡道:“赵高,你是内廷的官员,在朝野文臣中仪信不足,多年来虽然地位高,但是官阶品位甚至连摆上台面的资格都不够,即便是我现在让你低头给我行一礼,你也得低头给我行礼,懂吗?”说完话,他脸上笑意丝毫未减。

  余子式闻声终于看向李斯,不得不承认,李斯这话的确一针见血,他的品阶的确是低的摆不上台面,不过这事儿多年来没人敢当着他面提罢了。上一个这么说的人,那还是昌平君熊启。

  赵高的符玺监事算是什么职位呢?通俗点说,这就是皇帝的最高级贴身秘书,代天子掌玉玺与兵符,权力很大,但论品阶地位的确远远比不上这些朝堂上这些上卿大夫与公侯。

  余子式看了李斯许久,终于淡漠地开口道:“李斯,说些大家都知道的吧。

  陛下自来心属皇长子扶苏,而长公子殿下向来亲近蒙氏一族,□□不离十,陛下遗诏上的继承人会是长公子殿下,而等长公子殿下从边境赶回咸阳登基过后,蒙氏一族必然统率朝堂,上卿蒙毅掌文官,将军蒙恬掌武官,到时候你李斯的位置又在哪儿?

  蒙氏与你的过节这些年大秦的朝臣全都看在眼里心照不宣,新帝上位之后,朝野诸人的风向又会偏向谁?”余子式望着李斯淡淡道:“李斯,你真当我看不出来这趟出巡你把蒙毅留在咸阳镇守是什么意思?李大人,你的心思昭然若揭啊。”

  李斯望着夜幕下余子式的脸,忽然觉得这位素来面上温吞的赵大人其实摊开来说话还是相当刻薄的。燕丹与方士一事,这人算是被他狠狠yīn了一把,而如今还能站这儿和自己谈天聊事儿,说句实话,一般人还真没这人的气量。不过转念一想,没这么点气量的人走不上这位置。

  余子式对于李斯yīn他的事儿相当想得开,技不如人,愿赌服输。回来后该喝的酒还是得喝,该赴的宴会还是要赴,该说的客套话也一句都不会落,哪天说不定两人还得站在同一立场上做朋友,这些事儿该忍就忍,该忘就忘,只要心里有数就行了。敌人与朋友的的界限太分明,在这大秦的朝堂上走不远。

  李斯望了余子式很久,终于缓缓开口问道:“胡亥继位,如何?”

  余子式被这廷尉大人难得简洁明了的六个字说的微微一愣,他以为依着廷尉大人的xing子他还得和自己绕上好一会儿。看样子廷尉大人真的痛快起来还是能相当痛快的,余子式打量了一会儿李斯的面色,昏暗的夜色下也打量不出什么东西,短暂的沉默之后,他极轻地点了下头。

  “行。”

  按下对李斯的忌惮先不提,余子式说句实话,他的确是不看好长公子扶苏。

  州郡上的乱事正多,始皇帝一死怕更是无数乱子涌上来,这种qíng况下需要的是一位手腕铁血的帝王,而不是太平盛世的守成之君。扶苏的确是仁义之君,但他不适合这个烽火刚平的年代,在这时候不知死活地推行儒孝治天下,推行仁义,真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要知道即便是刘邦的大汉朝,那也是局势稳下来后才推行的儒孝治天下。

  余子式不看好长公子扶苏,但他对胡亥其实也没什么底,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如果胡亥继位,他与李斯至少能先稳住局势,现阶段不至于出什么大乱子。这是他自己的想法,然而实际上些想法全都没有意义,这路已经摆在他面前了,有也只有一条,该怎么走实际上真的由不得他选。

  论私心,他相当矛盾,一方面觉得胡亥兴许可以做个帝王,一方面又觉得有些不希望他走这条路。自古以来,帝王自称寡人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望向远处帝王的车驾,夜色昏暗,那一瞬间余子式的心qíng真是复杂莫名。

  不知过了多久,李斯的身形忽然动了一下,余子式一凛,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那车驾的帘子似乎往外掀起了一条fèng,片刻后忽然又没了动静。

  两个人的心一瞬间就吊了起来,盯着那车驾谁也没有说话。如果今晚始皇帝真的驾崩,所有动静必须得压到最低,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消息泄露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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