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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城风云_ranana【完结】(21)


“昨晚我朋友送过来的。”莫正楠说,“尺寸应该是合身的。”
费觉按了下楼的按键,手收回去时,滑过莫正楠的手背。
“再说吧。”费觉说,双手放在身前,互相包住。莫正楠往旁边站,刮了下鼻子,只应声,再没多话。
费觉是熟客,到了大堂找值班经理说明了意愿,那经理对他客客气气,费觉提什么要求他都尽量满足,费觉不想有人打扰,也不愿要帮手,偌大的厨房里便只有他和莫正楠两个人。他把灯全都开了起来,厨房间宛如白昼。酒店厨房食材丰富,还很新鲜,黑毛猪的小排骨,游水鲫鱼,huáng豆芽,青菜百叶,葱姜大蒜,各式调味料更是应有尽有。
费觉套了条围裙,洗了两遍手之后就在灶台前忙碌了起来。他备了个小抄,用盘子压在料理桌上,做一会儿就回头看一看,嘴里念叨:“过水,沥gān水,热锅,七分热,爆香,下ròu……过水,沥gān水,热锅,七分热……”
莫正楠起先很安静,站在一边一句话都没有,小排下了油锅,噼噼啪啪炸出阵阵ròu香,他和费觉道:“你不会做菜?”
“啊??”费觉回得很大声,抽油烟机发出巨大的噪音,他听莫正楠的声音听得不很清晰,“我不会做菜??是啊。”
他抓着锅铲翻炒,说:“平时都是你爸做啊。”
“我现学现卖。”
油花溅到他手背上,他面不改色,道:“和倪秋学的,你爸说他做菜好吃。”
“哦。”
“你说什么??”
“我说哦!”莫正楠走了过来,对着费觉的耳朵大声说,费觉一摸耳廓,朝他翻个白眼:“不用这么大声吧!”
莫正楠转过头,用手抹着桌子又走开了。
酱汁收gān,糖醋小排装盘,费觉尝了块,咂摸半天吐出块骨头,连连点头。莫正楠找了双筷子也夹了块,挤着眼睛看费觉:“好甜。”
“你爸爱吃。”费觉说,“你不爱吃就吐了。”
他指着垃圾桶,背起了下一道菜的步骤流程。
“我爸平时都做些什么菜?”
费觉提起一条鲫鱼的鱼尾贴着锅沿将它下进热油里,他仰起脖子想了好久才说:“好多,非得说几个,我一时间也想不出来。”
“那最近一次他做了什么?这总记得吧?”
费觉听了就笑,自己笑还不够,扭头对着莫正楠笑:“记得记得,做金沙苦瓜,蒜香ròu排,一边做一边流鼻涕,我说他居心不良,自己一个人感冒不算,还要传染给我,病菌包在ròu排里也是病菌啊,不过是好吃一点的病菌。”他还想起来些事qíng,遂接着道:“还好那天那顿饭没吃成,我也很聪明啊,把他送去挂急诊,打点滴,你看我现在好好的,没病没灾。”
他嘴上闲聊,手里的进度也没落下,把鲫鱼翻了个面,可惜鱼没煎好,鱼皮糊在了锅上,翻过来时能看到白花花的鱼ròu。费觉嘀咕道:“算了,算了,用这一面吧,不翻了,卖相还是要好点。”
“我们六点出发来得及吗?”莫正楠问道。
“现在几点了?”
“五点。”
“你去帮我把房间里的两桶锡箔还有昨天买的蜡烛拿下来吧。”费觉把房卡给了莫正楠,还提了句,“顺便把你爸的骨灰也拿下来吧。”
莫正楠接过房卡,费觉看着他道:“你说什么?”
莫正楠疑惑地一愣:“我没说话啊。”
“哦。”费觉指着锅子,“是这里太吵了,可能我幻听。”
莫正楠拿着房卡就走,可没一会儿他就回来了,费觉看到他,不无惊讶:“你怎么这么快?东西呢?”
莫正楠把灶台和油烟机都关了,问费觉:“你幻听我说什么了?你想我和你说什么?”
“你别妨碍我做菜啊,你去拿东西啊,别在这里碍事。”费觉把炉子重新点上,推开了莫正楠,莫正楠还杵着,人bī得更近,对着费觉高声说:“你没在做梦!我爸已经死了,是真的,他死了,脑袋被人轰开来,脸都不完整了,尸体还是你挖出来的,他死透了。”
费觉捞起把huáng豆芽下锅,滚油炸水,吵得要命,一股热蒸气扑面,费觉抻着脖子用锅铲把豆芽都归拢到一处,猝不及防地,他拿铲的手被莫正楠抓了起来咬了一大口。费觉痛得打了他一巴掌,莫正楠松开嘴,两人同时扭过头,费觉抄起酱油就往豆芽上浇,他耳朵里净是噪音,锅炉上方溢出的油烟被迅速抽走,厨房里所有空气都在准备着,都在等候着,都不得不被吸往同一个去处。费觉努力呼吸,往豆芽里加糖,加盐,又洒了几块冰糖。他快喘不过气来了。
等他做完所有供菜,莫正楠却还不见人影,费觉把荤菜素菜挨个尝了个遍,吃了满嘴的糖味,他吐吐舌头,准备了些生米和一瓶花雕酒,打包了菜,提着袋子去前台给莫正楠的房间打电话。莫正楠不知在房间里磨蹭什么,接了电话才现了身,他也是满手的东西,身上背包,手腕上挂个塑料袋,怀里抱着两个叠在一起的垃圾桶,桶里cha着把雨伞。
“借你们的垃圾桶用用啊,少爷晕车,我们出趟远门。”费觉和前台开玩笑说。
酒店门僮给他们叫了车,这次,他们没让机在墓园门口等候,两人冒雨上山,还好雨不大,到了莫明的墓碑前,他们也只是湿了头发。莫正楠放下东西后,就给费觉打伞,说:“元宝和骨灰都在我包里。”
费觉先把生米倒进香炉里,拿出做好的热菜,在墓碑前布置上,点了三根香,递给莫正楠:“给你爸上香吧。”
莫正楠把伞给了费觉,接过了香,毕恭毕敬地鞠躬。伞面很大,但墓碑和莫正楠还是都淋到了雨,费觉把垃圾桶归到了墓碑前,嘟囔说:“别点不上就行。”
莫正楠上完香,给费觉点了三柱,费觉用头压着伞柄,蹲在地上点锡箔,看到递过来的香,随手抓到手中,潦糙地欠了三下身子,一眼都没看墓碑,把香cha进香炉就算完事了。莫正楠蹲到了他边上,掏了一只银元宝出来和费觉一起点。不知怎么回事,费觉点了半天,银元宝不是只烧了一只角便是一点起色都没有,莫正楠一出手,那整桶银元宝都燃了起来,火苗兴旺。
费觉笑了,低语道:“封建迷信不是没道理啊,还是要自家人点才点得找,这买路钱才愿意收。”
他吸进了几口烟火味,呛得直咳嗽,人挪开了些,伸手把糖醋小排推得更靠近墓碑,他忽而拍了自己大腿一下:“糟了!糟了!!忘记点蜡烛了!蜡烛呢?你拿了吗?在哪儿呢??不在这里啊!你放哪里了?”
费觉跳起来到处乱转,莫正楠道:“你别着急。”
他稳住了费觉,从骨灰盒下面翻出两根红蜡烛还有两个烛台,不紧不慢说:“东西都带了。”
他还说:“我来点吧,你拿着伞。”
费觉把伞举得很高,望着莫正楠把蜡烛点上了,那烛火摇摇摆摆,在yīn雨中勉qiáng稳住了身子,他终于是松了口气。
“现在……就可以了?”莫正楠站起来问他。
“可以了。”费觉说,摸了把脸,他手上cháo湿,还有很重的烟味,他捂住嘴小声喘气,往垃圾桶里看,说道:“还好酒店的垃圾桶是金属的。”
莫正楠没搭腔,递了根烟过来。
“你爸在戒烟,你积点德,别在他面前抽啦。”费觉拖着音调说,手还没放下来,“小心他跳出来骂你不孝啊。”
莫正楠不理会,还是点上了烟,再用一根点上另外一根,第二次递来给费觉,他道:“那不正合你意吗?”
费觉朝他看过去,莫正楠的头发贴着额头,他穿的是极为讲究的三件套西装,袖子上装饰着两枚jīng致的袖扣,他的西裤剪裁贴身,皮鞋是时下流行的款式,可惜这两样东西一路走来弄到了不少污秽,尤其是左脚那只鞋,鞋面上有团硬币大小的脏泥巴,泥巴里头还混着gān糙。
费觉弯下腰,用手给他擦鞋,说:“这种天就别穿这么好的鞋子出来了。”
莫正楠沉默,费觉靠着温暖的金属桶,在裤子上擦手,道:“蒋律师找你,你为什么一直不去?”
莫正楠说:“我最近没空。”
费觉笑笑,他已经习惯了锡箔燃烧的气味了,即便靠得如此近,也不会觉得刺鼻。他的呼吸跟着平缓了下来,人都和气了不少,好言相劝:“还是去见见吧,公司的账本也在他那里,别到时候被人占了便宜还不知道,对了,账本我复印了一份。”
“复印了一份?”
“嗯,查查账。”费觉说,“有什么蹊跷,我会和你说。”
莫正楠道:“你的命能留到那时候吗?”
费觉仰起脸,单手托腮,他蹲着,莫正楠站着,加上他本来就高,于费觉是居高临下的姿态,他俯视下来的眼神似乎也因此多了些许倨傲的意味。费觉微笑,弹弹手指:“康博士那种,小case啦。”
“你是要去他家杀他,他办寿宴,去的人你以为都是什么好鸟?”莫正楠冷冰冰地说,那冷清的派头又回到了他身上。
费觉放松地说:“不会有什么问题。”
“你要给我爸报仇就非得靠打打杀杀?不如想个办法扳倒合盛。”
费觉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太子爷,口气好大,有大志向,不过我这个人比较笨,只能用这种笨办法,太高明的主意我想不到。”
“杀人才解气?”
“杀人最不解气。”
“那你又要去杀人?就算杀了康博士又怎么样?你会坐牢的!你觉得你一定能成功?你会死的!”莫正楠bào跳如雷,踢开地上那包线香,把费觉从地上提了起来,“还是你就是想死??!你死了有什么用?你不会还相信什么天堂地狱之类的东西吧?都他妈是封建迷信!人死了就死了!就完了!费觉!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费觉软绵绵地任他提着,他瞟着莫正楠,他们距离很近,他看到的是一个双眼充血,愤懑jiāo加的年轻男人,剧烈的qíng绪波动让他显得十分生动鲜活,充满人qíng味。他身后是莫明的墓碑。
慈父莫明之墓,爱子莫正楠立。
费觉攥着手,脚跟着了地,他偏过头咳嗽,站到了锡箔纸燃烧升起的青烟里。莫正楠甩开了他,费觉扶着墓碑站好了,那烟经风雨的捶打被捏造成了一个古怪的姿态。
它像是一只巨手,攥紧了费觉。
莫正楠把伞丢了出去,调头就走,他下山时遇到了墓园的主管,那主管带着个水泥匠,看到莫正楠还很不解:“莫先生您这就走了啊?这才要封骨灰呢。”
“你们上去吧,有人在上面,我还有事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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