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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腰_蓬莱客【完结+番外】(142)

  他握于窗棂之上的双手,却渐渐地抓紧,越抓越紧。骨节泛白,青筋毕露。

  如他此刻的内心,掀出了一片惊涛骇làng。

  袁赭前年败于幸逊后,名声扫地,一直韬光养晦。

  但即便如此,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如今的实力,依旧是自己再如何苦心经营,也远远无法比及的。

  现在他接受了自己的游说,愿意前来投靠,必定另有所图,他心里自然清楚。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

  如今围绕在他身边拥他为帝的这么多人,哪一个又不是各自怀了自己的心思?

  或者为了博一个千古忠烈之名,或者为了荣华富贵,更少不了见风使舵、依糙附木之徒。

  他急需袁赭,就像袁赭如今需要借用他的身份重拾威望一样。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用?

  至于到了最后,鹿死谁手,那就看个人的本事了。

  他为了这一天,已经隐忍等待了许久。

  他绝对不会放掉这样一个一旦错过,或许终此一生也不可能会第二次降临的机会。

  家国之恨、夺妻之rǔ,还有那张每每彻夜难眠之时,便会从心底里浮现而出的心爱女子对着自己说往事不可再追的绝qíng面庞,在这一刻,仿佛齐齐地化作一团烈火,从他的心底里开始燃烧,烧的他血脉贲张,灵魂几yù成灰。

  “拟旨,封袁赭为大司马、大将军,金印紫绶,速来勤王。”

  他缓缓地转身,用平静的语调,说道。

  ……

  牧野的荒原之上,北风呼啸,大雪纷飞,扎于军营帐顶上方的旄旗,被狂风chuī的摇摇yù坠,犹如下一刻就要挣脱而去。

  就在这片距离朝歌不过七十里地的地方,曾有过白旄huáng钺,赤鸟流屋的传说。

  而今天寒地冻。

  一望无际,入目皆是皑皑白雪。

  这是几十年难遇的一个寒冷严冬。

  虽然时令已经入chūn,进了二月,但天气却丝毫没有转暖迹象。

  恶劣的天气,令战事的进度受到了严重的阻滞。

  每天都有士兵和战马冻毙的消息报上来。

  冻伤者更是不计其数。

  这样的状况,令魏劭无法再顺利组织起对幸逊乐正功联军的正面作战。

  困扰着他的问题,也同样困扰了幸逊乐正功。

  是以上一次高唐大战之后,双方便没有再进行过大规模的正面jiāo战。

  只是陆续打了几场不痛不痒的遭遇战。

  谁也不再轻易主动发起进攻,但也不愿就此后退。

  如今隔着huáng河故道,各自安营扎寨,遥相两望,等着天气好转,也等着可以抓住能给予对方致命一击的机会。

  这样的对峙,已经持续了大半个月。

  ……

  才酉时,天便开始黑了。

  魏劭足靴踩着厚及小腿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在雪地里留下一个一个深深的足印。

  他从huáng河故道巡察地形回来。快入辕门,借着最后仅存的一点天光,远远看到一个士兵笔直地靠站在营寨栅墙的角落里,手里抓着一根长枪,一动不动。

  他的头盔和肩膀上,落了一层落落的积雪。

  魏劭停下了脚步。

  雷炎飞快地跑过去。

  回来后,他的神色沉重,低声道:“已经死了。”

  魏劭注目那个站着死去了的士兵,沉默片刻,转身入辕门。

  他入了中军大帐,刚脱下沾满积雪的兜鍪和大氅,听到帐外一阵脚步声,公孙羊和卫权来了。

  公孙羊最近咳嗽又厉害了。

  魏劭怕他捱不住严寒,特意吩咐往他营帐里多加可一倍的取暖炭薪。

  见他进来,话未开口,先又咳了几声,便道:“天气严寒,先生有事,着人传个话,我去先生营帐便可。”

  公孙羊摆了摆手,道:“白日来了个消息,废帝驾崩,刘琰被王霸董成等人拥戴称帝,袁赭投效,被封为大司马。”

  魏劭端坐于案后,身影未动,只是一双眼眸,微微眯了一下。

  卫权道:“按理说,刘琰称帝,既得到袁赭二十万兵马助力,当趁此机会发兵占洛阳才合乎常理。只是探子回报,他却并无动静,似乎无意攻占洛阳。”

  魏劭淡淡道:“这有何不解。刘琰此时若发兵攻洛阳,幸逊必定回兵自救,如此岂不是给我以可乘之机?他所想的,不过是我与幸逊乐正功先两败俱伤,他再图渔翁之利罢了。”

  卫权道:“主公所言有理。如今天气虽严寒,但一旦止住bào风雪,便可开战,料最多不迟于月底。刘琰袁赭之流,不足为惧,主公当先全力应战幸逊乐正功联军才是。”

  魏劭从座榻上起身,于中军大帐内踱步片刻,停下道:“如今对战之局,先生和长史有何见解?”

  公孙羊和卫权对望一眼,道:“幸逊得乐正功之助力,如今人马远胜于我,兵骄将傲。此一阵仗,更非夺城,qiáng攻绝非上策。”

  魏劭沉吟,道:“先生所想,与我不谋而合。今日我去huáng河故道,登高远眺对面敌营。幸逊与乐正功两军军帐,虽密布遍野,却壁垒分明,中隔藩篱。又探子消息,数日之前,还曾出了两军军士斗殴之事……”

  他停了下来。疾步走至案前,取筷往酒樽蘸了酒,于案面划出一道痕迹,又从中一截两断。

  “幸逊能和乐正功联合,我便要他二人离心!”

  卫权抚掌笑道:“主公英明!我与军师来见主公,也正是为此。听闻乐正功得了一个名叫竺增的谋士,颇受他器重,此人从前却是幸逊幕僚。这个竺增,大有文章可做!”

  第136章

  深夜,竺增思虑战事,迟迟难以入眠。

  披衣出营帐,见雪已停,穹顶漆黑如泼了碗墨,营寨连绵数十里,一眼望不到尽头。

  万籁俱寂,幸逊营地那顶中军大帐方向传来的急竹繁丝之声便格外的入耳。

  即便隔了这么远的路,也断断续续地飘了过来。

  大战一触即发的chuī角连营里,如此杂音,格格不入。

  竺增侧耳倾听片刻,心内五味杂陈。

  既庆幸自己及时脱离了幸逊阵营,改投乐正功,心内又隐隐有些忧虑。

  大战临头,幸逊如此轻敌傲慢,夜夜笙歌不说,乐正功对接下来的大战,似乎也持着保留实力的谨慎态度。

  他虽未明说,但竺增看出了这一点。

  联军数量,虽号称双倍于魏劭军,呈实力碾压之态,但联军的最高统领,一个自大,一个暗怀私心,观望保留。

  倘若他们的敌手是普通人,或许并无大碍,光是排出来的士兵,就能压死对方。

  但如今,他们面临的敌手,却是北方霸主魏劭。

  竺增虽未与魏劭谋面,但关于此人的种种传闻,他却一清二楚。

  倘若魏劭是个容易对付的敌手,便决计不可能以区区二十四五的年纪,便达到了今日之地位。

  没有谁的地盘是唾手得来的。即便仰仗先祖余荫,仗,也要一场一场地打赢。

  魏劭决计是个可怕的对手。

  幸逊就罢了,乐正功这边,竺增决定寻个机会,好生提醒下他。

  既参与北伐,那就必须全力以赴,抓住这个良机一举歼灭魏劭的有生力量,避免再给他任何东山再起的机会。

  竺增虑罢,转身回营帐,熄灯登chuáng。

  他为战局挂心难眠之时,与他相去不远的另一顶帐房里,还有另一个人,今夜也是无眠。

  作为乐正功的谋士之一,张燕虽称不上有运筹帷幄之智,但多年以来,为乐正功出谋划策,在从先谋取汉中的几场关键战事中,立下过不少功劳,一直颇得他的重用。

  但如今,他感到自己地位的岌岌可危。

  竺增正在迅速地取代他,俨然成为乐正功最为器重的谋士了。

  此次北伐之战,从他的立场来说,他自然希望乐正功赢。

  但他也知道,倘真的击溃魏劭,那么从此以后,竺增在主公面前的重要xing,将再也无人取代了。

  他感到有些焦虑。

  深夜依然秉烛,读着手里一卷兵书。忽帐外响起一阵踏过雪地的咯吱脚步声,亲随撩帐入内,说方才辕门守卫来报,称一自称荣延之人,深夜奔赴来此,求见于他。

  张燕一怔。

  荣延是于他多年前同在洛阳为官的一个旧日相识。

  当时荣延官至廷尉,因得罪了幸逊,被迫弃官逃亡。

  张燕与他不算知jiāo,但因同有金石篆刻之好,平日也偶有往来。

  当时为他境遇,还感叹了一番。

  后自己也改投乐正功。一别多年,没想到他竟然于此深夜前来造访。

  沉吟了下,便叫人带他入内。

  荣延入帐,欣笑道:“与益良兄洛阳一别,倏忽多年,兄一向安好?”

  张燕打量虚应,心里隐隐猜到,荣延应来自魏劭的敌营。

  迟疑了下。

  踌躇是否当叫人入内,将他给绑了。

  “故人到访叙阔,莫非兄意yù将弟给绑了,好送到汝主面前邀功?”荣延坦然笑。

  张燕脸一热,忙道:“长路弟误会了!”

  以二人旧日jiāoqíng,如今虽各为其主,但确也做不出绑人的举动。便道:“长路弟怕是效力于魏劭了。如今两军jiāo战,不知你这般深夜来寻,所为何事?”

  荣延一改方才笑颜,神色郑重,向张燕深深行了一个大礼。

  张燕忙扶直他,道:“弟何以行如此大礼,折煞我了!”

  荣延方低声道:“实不相瞒,我来,yù投汉中侯。”

  张燕一愣。

  “兄有所不知,我多年前弃官投奔魏劭,本想遇高世之主展我生平抱负。奈何魏劭空有其名,短见薄识,不肯用我,到如今我也不过区区一个行军从事。这便罢了。如今他自不量力,竟想以三十万兵马对阵幸逊与汉中侯联军,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所谓识时务为俊杰。如今幸逊不可投,汉中侯却如日中天,他日必定凤鸣九天,我心向往。恨身无涓埃之功,又投效无门。好在叫我得知,益良兄如今是汉中侯左臂右膀,不可或缺,若茅塞顿开,是以趁夜从魏劭营中潜逃而出,投奔益良兄而来!盼看在旧日知jiāo面上,代我引荐。”

  取出一张羊皮纸展在案面,道:“我为行军从事,得以进出主帐。此为我暗中复制而来的魏劭作战方略舆图。上详细列有黎阳、范津以及huáng池粮糙库的军力驻扎及调拨路线。愿献图,表我投效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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