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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腰_蓬莱客【完结+番外】(145)

  生逢乱世,助力自然多多益善。

  何况以那马奴如今的实力,确实值得拉拢。

  但让他接受这样一个本是自己家奴的人为女婿,他感到无比憋屈。

  见乔平似乎还要再劝,他烦恼地摇了摇手:“你想必也乏了,先去好好休息吧。此事容我再考虑一番。”

  乔平知这消息对他震动不小,也不再bī迫,告退去了。

  等乔平一走,乔越立刻唤来张浦,将方才得知的事qíng,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皱眉道:“你看应当如何?这个比彘,我认还是不认?”

  张浦也惊讶不已,嗟叹几句后,沉吟了一番,道:“有句话,不知主公容不容我讲?”

  “说便是!”

  张浦开门观望一番,见无人,将门掩的牢牢了,方返身低声道:“以我之见,这个比彘,主公万万不可引入兖州!”

  “此话怎讲?”

  “主公本为兖州之主,地位尊崇,这两三年间,谈及兖州,人人却只知东郡郡公乔平之名,主公之名,有何人提及?便是兖州民众,十有七八,凡遇事,必也先想到郡公。主公仁厚,重兄弟qíng义,不在意世俗虚名,我却深为主公感到忧虑。再这样下去,主公只怕地位难保!”

  乔越脸色古怪,一语不发。

  “非我多心,而是事有蛛丝马迹可循。主公当还记得,从前女君回过一趟东郡,走后,郡公便不顾主公反对招兵买马。何意?郡公在主公面前,说是图qiáng抵御外侮,只在我看来,郡公之意,恐怕远非抵御外侮如此简单。如今效果已经初显,郡公又引见比彘回来。我方才听主公之言,不难得知,郡公早就与比彘私下有所往来。比彘虽名为主公的女婿,实则早是郡公之人。兖州本就有了郡公,再加一个比彘,往后主公地位安在?主公三思!”

  张浦这一番话,正戳中了乔越这几年来埋在心里不可言说的那块心病。

  听的后背起了冷汗:“幸而问了声你!否则我竟险些引láng入室!你所言极是!比彘不过是一低贱马奴,我乔家岂容这样的女婿!我的那个女儿,抛父弃祖,我也早就当她没了,女儿都没了,我还何来的女婿!只是……”

  他停了下来。

  “主公为何愁眉不展?”张浦在旁察言观色。

  “我本以为,侄女嫁了魏劭,兖州往后也算有了倚仗。却没有想到,魏劭如今自身难保,又谈何保兖州?我乔家与幸逊,原本一向两不相犯。幸逊称帝之时,天下九州,也非我兖州一家不予回应。他不打别人,独独驱周群来攻兖州,必是因我乔家与魏劭结了姻亲的缘故。我二弟当时又不肯听我之言,与那幸逊彻底撕破了面皮。如今虽侥幸赢了两场仗,但保不齐幸逊日后还要发难。此时我若不纳比彘,日后幸逊再兴兵来犯,兖州又当如何自处?”

  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当初与魏家联姻,本是想多个倚仗,不想如今反被牵累,惹祸上身,倒令自己进退维谷,左右为难!”

  张浦道:“主公所虑极是。幸逊称帝后,发雄兵征讨魏劭。魏劭本就居于劣势,何况如今幸逊又得乐正功的投效,更是如虎添翼。如今jiāo战双方虽相持于huáng河故道,战果未出,只是但凡有眼之人,都知魏劭败局已定,如今不过是qiáng弩末矢,qiáng自挣扎罢了!”

  乔越愈发忧心忡忡,坐也坐不住了,起身在房里走来走去,长吁短叹。

  张浦在旁看着,忽道:“主公也不必如此焦虑。如今倒是有个机会,能助主公扭转劣势。”

  乔越停下,转头道:“何为机会?”

  张浦快步到案前,提笔写了几个字。

  乔越过去,看了一眼。

  “刘琰?”

  他吃惊不已。

  “正是!”张浦颔首,“从前那位曾受过乔家之恩的琅琊世子,如今已被天下群豪拥戴登上帝位,主公想必也有所耳闻。”

  乔越皱眉:“我自然知道。只是这又如何?与我有何gān系?”

  张浦附耳道:“不相瞒,刘琰当年居于东郡,我与他也算相熟。便在数日之前,他遣人送了一封书信于我,嘱我转达到主公面前。”

  说罢,在乔越惊诧目光中,于袖内取出一份huáng绢帛书,毕恭毕敬,双手呈了过去。

  乔越急忙接过,展开飞快读了一遍。

  一时思绪澎湃,以致于拿着信帛的手指,都在微微地抖动。

  张浦在旁侃侃而谈:“幸逊恶名在外,僭位称帝,名不正言不顺,天下迟早群起而攻之。刘琰却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文有王霸董成,窦武邓勋,无不是重臣硕老,名公巨卿,武有各地前去投奔的太守,就连袁赭也拥他为帝,兵qiáng马盛。此huáng河一战,必为天下大势分水之岭。日后九州,一分为二。幸逊乐正功占逆都,刘琰以正统汉帝之身而领天下。主公如今因为魏劭,已将幸逊得罪,再无退路。刘琰却感念救恩,亲笔御书,高官厚爵,虚位以待。方才我说这是机会,主公以为我说错否?”

  乔越听的目中渐渐放出异样光芒,双手背于后,激动地在房里走了好几个来回,忽想了起来,猝然停下,迟疑道:“只是,我二弟那里……”

  “主公忘记我方才所言?魏劭乃郡公女婿,郡公又暗地排挤主公,怕早存了取而代之之心,主公如何还能指望郡公与你同心戮力?”

  乔越脸色有些难看。出神了半晌,方道:“你也知道,今非昔比。倘若他不点头,家将部曲,未必都肯听我驱策。”

  张浦道:“我有一策献上。主公可先将比彘赶走,此事必是由主公说了算的。郡公就算不愿,也不能反驳。赶走比彘后,主公可点选亲信,趁郡公不备,将他制住,对外宣称郡公病重不能理事,夺了郡公手中兵权,则兖州重归主公所有。到时是风是雨,还不是主公一人说了算?”

  乔越踌躇不决。

  “主公!慈不掌兵,无毒不丈夫!主公难道还未汲取从前心慈手软,以致于地位不保的教训?魏劭此战必败!幸逊一旦灭了魏劭,矛头将再指兖州。主公若再犹豫,错失刘琰庇护的机会,恐兖州百年基业将要毁于一旦!何况主公又非取郡公xing命,不过是将他制住罢了,主公怎就不决?”

  乔越打了个寒噤,一咬牙,下了决心,点头道:“就依你所言!”

  张浦大喜,跪拜:“主公英明!刘琰英才大略,天下归心,必为汉室中兴之主。主公持拥戴之功,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

  三月朔,月牙如钩。

  牧野一望无际的旷野平川之上,chūn寒依旧料峭,覆盖了一个漫长冬季的厚重积雪,也未彻底消融。

  但在石fèng和岩隙之间,青苔已悄悄回绿。

  风在旷野里日夜回dàng,吟唱,似也不再带着刺骨的寒意,倘若闭上双目,或许还能嗅到些许chūn风骀dàng的味道。

  牧野的这个chūn天,虽然迟到,但终于还是来临了。

  就在乐正功退兵数日后,与魏劭已经对峙长达数月的幸逊再也按捺不住,在这个晦暗的黎明时分,兵分三路,沿着huáng河故道以碾压的态势,向对面的敌营,发了起全面的进攻。

  魏劭全军,早已擐甲持戈,严阵以待。

  牛角发出低沉又颤动人心的长鸣角声。

  一场注定了将要流血浮丘的大战,拉开了序幕。

  大战断断续续,持续了三天。

  一千多年之前,在这块名为牧野的土地之上,曾发生过一场同样令天地失色、日月无光的战争。

  那场战争之后,有人以一代圣君之名,创了八百年的江山盛世,赢了个煌煌美名。

  有人以不光彩的方式,从史书里黯然谢幕。

  人道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况乎谋江山社稷,万里河山?

  地下埋着的那些已长眠了一千多年的战魂,仿佛也再次被鲜血和刀戟唤醒,呻吟,呼号,从黑暗世界里破土而出。

  龙战于野,其血玄huáng。

  风云怒号,神鬼悲泣。

  军士们奋槊进击,蹈锋饮血。

  ròu躯已不复ròu躯。

  唯一所存之念头,便是红着双目,裹着鲜血,执掌中刀枪剑戟,驾滚滚战车,跟随前方大旗。

  杀,杀,杀!

  ……

  乐正功统领大军,以舟桥渡过已经化冻的huáng河,随后日夜疾行,恨不能肋生双翅赶回梁州。

  这日行军,终于快要赶到华山,渐渐却觉得不对。

  一路行来,丝毫不见大军行军留下的痕迹。

  问村庄集镇的路人,也茫然不知近期有大军曾经路过。

  乐正功迟疑,这时,派在前的先锋探子终于快马回报,传来了他长子乐正恺的又一封讯报。

  大公子说,前次qíng报经过探查,终于证明不过虚惊。杨信郭荃统共只领五千人马,到了关口虚张声势,佯装进攻。数日前,已被儿子领军击溃,不足为患。请父亲不必回兵,专心伐魏劭便可。

  乐正功惊呆。

  一个转身,立刻命人去传荣延。

  却被告知荣延已不知去向。

  乐正功终于彻悟,大呼上当,立刻号令掉头,火速回兵赶往牧野。

  但是一切都已迟了。

  三天之后,他还行在去往huáng河的半道途中,便收到了一个令他刺心裂肝,痛不可言的消息:三月朔,魏劭于牧野,击溃幸逊。

  ……

  去岁底,幸逊渡huáng河开始北伐的时候,统领了浩浩dàngdàng五十万的人马。

  牧野一战,灰飞烟灭。

  他逃回洛阳之时,残兵不足十万。

  剩下的人马,或死伤,或溃散,或投降。

  魏劭赢了。

  不但赢了大姜皇帝,而且,也赢了他乐正功。

  乐正功坐在huáng骠宝马背上,环目大睁,直直地对着huáng河北的牧野方向,久久不发一声。

  人仿佛凝固成了石像。

  他的儿子乐正骏和一gān将臣们跪在他的马前,忐忑不安。

  乐正骏生平从未见过自己父亲露出这般古怪的表qíng。

  似悲,似愤,又哭,又似在笑。

  从前哪怕是吃了再大的败仗,他也绝不会像此刻这样,令人感到发憷。

  “父亲——”

  他试探地唤了一声。

  乐正功终于回过了神。

  他收回北眺的目光。

  “返回汉中。”

  他用平静的语调下了一道命令。随即调转马头,慢慢地放马朝前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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