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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小婢_沐非【完结】(4)

  禁夜令之下,以鼓声为号,官员百姓都得在天黑前各归其所,不得在街上逗留,惟有三种qíng况例外:急变、病重和死丧。

  有经验老成的兵丁连声喊着晦气就要离开,为首的校尉正是年青,二十出头面如冠玉,怀疑的问道:“你是哪来的?因何收尸?”

  小古啊啊叫着,比画着地上写了“义庄”两字。

  原来是个哑巴……那校尉面色缓了一下,看到义庄两字更是心中明了:今年气候怪异,入冬后比往年更冷,城郊和北城等住满贫寒小民,大都用不起火炭,房子又破旧,年纪大的受不了这寒气,往往熬不住就去了。这等人家有的连一口薄皮棺材也用不起,亏得应天府尹大发次慈悲,让京郊几家义庄都及时来替他们收了尸体,等开chūn再下敛,所用花费全部由官府补贴。

  “既是义庄之人,就好生去做吧。”

  那校尉说完便勒马而走,行动之间带起了气流之风,他突然停了下来,若有所思的回头看去——

  夜色中,小古的身影一点点在街角远去。

  “大人,可有什么不妥?”

  听着询问,他摇了摇头,只觉得方才嗅见的气息中,除了香灰、药符味,另有一种清淡的冷芬。

  残月上了中天,从柳梢中班驳透出,秦淮河沿岸仍是一片笑语莺歌,灯火通明。

  夜禁之法从唐时起施行,初时法令最为森严,宋时从皇帝到小民都贪图享乐,gān脆废除了这条法令,至元蒙时gān脆成了猎杀汉人的借口,闹得人心惶惶无人敢于夜行。本朝洪武太祖平定天下后,虽恢复了夜禁,却禁不住这十里秦淮的旖旎艳香——据说就连府尹他老人家的亲属也在其中有些gān股,来往的又多是达官贵人,于是官府对这一块就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你夜禁后不离开沿岸这片,也就不来多管。

  这里的青楼楚馆不知凡几,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小古躲进一间没人的水阁,脱了身上黑袍,反折过来一穿,立刻便是一袭湖水蓝翎纱袄子,又从包袱里取出一条综裙换上,把杂物打进包袱,便袅袅走了出去。

  她扮的容貌偏老,又显得几分薄冷,旁人看了只以为是哪间jì馆的鸨母或是管事大姐,倒也没人来扰。

  熟门熟路的找到岸边第七棵柳树,从水边倒影确定没人跟踪,这才走进深巷,几个转折后,终于到了一间馆阁前。

  大门处红绡垂门,紫檀为槛,煞是气派。门顶匾上一行字银钩铁划“万花楼”。内有大厅锦堂,一派花团锦簇,歌舞之声婉转悠扬,一阵阵的夹杂有男人的欢呼喝彩声。

  小古走到门外,便被青衣黑裤的两名小厮拦住,她嘶哑着嗓子拿出木牌凭证,“你家鸨母让我送几个新鲜的绣样给她看。”

  小厮们连忙带她进入,沿回廊绕过影壁,眼前一色素梅,枝gān森虬,错落有致。

  到了内院又被两个黑衣壮汉拦住,“妈妈有事,不能招待,请回。”

  她一提衣袖,露出衣料内衬——上面绣有小小的一朵兰花,两人顿时面色一变。

  万花楼的内院蜿蜒曲折,高楼连接,是为非富即贵的客人们准备的雅间,其中一间的兰香阁今日却寂静无声,暗无灯火。

  房里分明已经坐了人,却只能听到静静的呼吸声。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众人不由坐直了身子,有人习惯xing的手摸刀鞘警戒。

  门吱呀一声推开,靠门有人低声说了一句:“十二娘子到了。”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上首那人低声吩咐道:“掌灯。”

  只有一根灯芯被点燃,幽微的光芒被窗fèng间暗风chuī得摇曳不定,照出各人在屏风上的身影,屏风上绘了一簇兰花,幽独生长于断瓦残垣间,风姿卓绝不凡。虽是寥寥丹青妙笔,却让人眼前一亮。

  上首那人问道:“十二妹,因何姗姗来迟?”

  “路上遇到些意外。”

  小古一句淡淡带过。

  那人便不再追问,只是gān咳一声,道:“既然都到齐了,就开始吧。”

  周遭黑暗中,下首第三位是个高髻雪肤的艳装少妇,娇笑了一声,却无半点欢愉,“二哥,今日之会是为何?”

  “明知故问。”

  第四位是个中年汉子,个头魁梧一脸扎髯,手上有厚厚的茧子,他冷冷的说了一句。

  “出了这么大的事,再不聚齐商议,那就只好去地府yīn间相会了。”

  说话这么尖酸的那人眉眼俊朗,似笑非笑间更添迷人神采,只是两个眼珠不安分,溜溜直转。

  “九哥就这么去了,剩下我们苟且活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这是个美貌娇弱的少年,脂粉气很浓,一边哽咽,一边眼圈已经红了。

  上首第二位喘咳了一阵,听起来是上了年纪的妇人,“我已经四十了,半截身子入土,没想到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九弟他……可惜了。”

  “可惜了”这三字宛如千钧巨石一般压在众人心上,想起那人六艺诗书无一不通、温文儒雅却又凛然刚直的模样,顿时悲恸得喘不过气来。

  泪,早在多年前就流gān了。痛,已是痛无可痛,多年前他们便失去了所有,今后的漫长岁月里,还将继续不断的失去。

  命运早就注定,无法抵抗,无法躲闪,即使是用尽心力也无法挽回。

  一片愁云惨淡中,下首第七位,有人朗朗说道:“王霖他死得太冤,我们不能就此罢休!”

  语声铿然,众人心中顿时一惊。

  第四章 夜议

  “七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为首之人静静问道。

  “这么多年来,因为是监察御史王度之子,九弟他被转卖多次,受尽了凌rǔ,甚至有主家专门bī他在宴席间青衣侍酒,动辄大呼‘这就是当年的头名会元’,让他长跪奉杯,甚至用藤条抽他取乐……”

  他的声音平缓,众人静静听着窗外的冷风呼啸,心中各有酸楚——是为死去的王霖,也是感怀自己身世。

  下首第七位那人说到此处,冷笑一声道:“这次他的主家当年因为贪墨受过王世叔的弹劾,手段就更是酷狠下作——他们居然要把他卖给冯纶那个禽shòu。”

  所谓人的名,树的影,听到这个名字大家都倒抽一口冷气。神武将军冯纶年届五十,并不算是什么有名的将领,但此人以yín猥残nüè闻名整个京城——他的府中经常会有赤条条的尸体抬出,都是签了死契的男仆小厮,满身伤痕让人不忍目睹。

  看了一眼众人,他继续道:“广平伯府的事你们都听说了吧?他家五公子顾念同窗之qíng,花重金把王霖赎买后藏到了庄子上,却偏偏被人告密——结果,九弟王霖落得逃奴之罪,在菜市口腰斩,那位五公子也被连累得行了家法打断了腿。”

  他略微提高了嗓门,环视众人道:“根据我的调查,这个告密者,至今已经举发了五起官民包庇、藏匿贱籍奴婢的案件——他就是冲着我们来的。”

  “这个人是谁?”

  第三的女子怒声道,她有二十七八,脸上妆容jīng致而艳丽,却隐约透着风尘味的憔悴。

  “刑部主事杨演。”

  “是他?”

  有好几人惊呼道。

  第十位的美少年皱了皱鼻子,更是雌雄难辨,我见尤怜,“我听说过这人——刑部大人们来我们馆里的次数本就不多,但他们酒醉后提起这人都有点害怕,都说他是个天生的酷吏。”

  “此人为了奉迎皇帝,一心要告发我们这些贱籍罪奴——我们越是凄惨,逆贼朱棣就越是高兴,他就越能青云直上!”

  第七位的年轻公子嗓音不疾不徐,却带着一股坚定怒意——他身着乌貂镶金的氅衣,腰系白玉九连环云绦,侧边垂着一只描金暗绣的荷包。即使是灯烛昏暗,也能看出是个清俊风雅的人物。

  上首的大哥嗯了一声,嗓音极为森冷,“此人不除,还会有人受害——我们‘金兰会’不是任由他人揉捏的软柿子,三天之内,必要取他xing命!”

  众人悚然一惊——金兰会自成立以来,各人感念身世畸零,共约结为异姓的兄弟姐妹,虽然也暗中做了不少大事,但明火执仗的要杀一个天子近臣、朝廷命官还是第一次,不免心下有些惴惴。

  大哥的目光缓缓扫视众人,“我们都是世家官宦之后,自小都是锦衣玉食、丫鬟仆妇捧着长大,如今沦落到这步田地,也不敢再讲什么风骨气节,只求苟活二字而已——现如今,有人想让我们活不下去,我们只好送他去地府见阎王!”

  众人一阵默然,随即有人问道:“要怎么做?”

  有人自告奋勇要在剃头时一刀将他刺死,有人反对说在饭里下毒较为稳妥,甚至有人说要趁他去青楼寻欢时让他得“马上风”,死了也得个肮脏名声。

  在场之人都是在泥潭里沉沦久的,做着些下九流的营生:走卒、优伶、娼jì、苦力、chuī鼓手等等,要做到上述这些并非难事。但大哥的一句话却击碎了所有人的兴奋遐想——

  “一旦杀了他,朱棣震怒之下,就会有无数人需要为此陪葬——不管是我们自己还是别人,都要留待有用之躯,不能白白牺牲!”

  所有人顿时泄气了:是啊,杀一个朝廷命官非同小可,无论如何总会留下痕迹,就算天衣无fèng,现场之人总也逃不过迁怒连坐。

  就在一筹莫展之时,最下首有人低低的说了一句:“我来吧。”

  众人惊愕之之下一起侧头,竟是从来沉默寡言不出一声的十二娘!

  房内一灯如豆,角落那道瘦小的身影静静坐在灯光照不到的昏暗处,一身蓝衣安静娴然,低垂着头谁也看不清她的表qíng——

  “我有办法。”

  夜近二更,沈府的清渠院却仍亮着灯火。

  二夫人王氏仔细看完了这个月的帐本,疲倦的揉了揉眉心,一旁伺候的姚妈妈赶忙扶她坐在云锦软榻上,把堆花璎珞纹软芯靠枕递在她腰间,王氏这才惬意的松了口气。

  姚妈妈从小照顾她长大,不由的心疼埋怨,嗓门也大了些:“老太太真是借题发挥太能闹了——就因为大老爷那点子风流帐,就把您四位都喊了去一顿训诫。说到底这是大房的丑事,与我们二房半点gān系也没!”

  王氏冷冷的扫了她一眼,姚妈妈一惊之下就要屈膝下跪,王氏一只手扶住了她,“我知道妈妈是心疼我,刚才那话只当没听着——出了这间屋,你若再这般口出怨言,别怪我不给你体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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