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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竹马是太孙_顾了之【完结】(112)

  待她走了,他便悄悄将棋盘上的黑白玉子挪一挪,等她回来,就成了她能够轻易赢他的局面。

  彼时的珠姐儿尚小,棋艺不jīng,似乎全然瞧不出他的手脚,只道果真吃饱了才有气力破局,将他杀个片甲不留。

  纳兰峥见他动容,似乎猜得他所念何事,淡笑道:“父亲,其实我都是晓得的。早些时候,您趁我跑去寻吃食偷偷做手脚,怕的就是我总输给您,便不乐意陪您下棋了。当年我不喜旁人谦让,以为凭真本事赢棋才过瘾,但您是父亲,我觉得您让让我是该的,故从不戳穿您。”

  彼时她赢得高兴,他也输得高兴。

  公仪歇的眼底闪过一丝错愕,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那坛酒。

  纳兰峥的目光随他一落,继续说:“后来我长大了,有了几分本事,便不再借口偷溜,与人下棋时也遵从您的教诲。您说,为人行事当如对弈,胜固欣然,败亦可喜。”

  公仪歇似乎有些坐不住了,却仍qiáng自按捺着道:“……你是什么人?”

  第110章 债孽两清

  纳兰峥一时沉默。

  公仪歇的眼睛眯了眯, 继续问:“可是池生与你讲的这些?”说罢似乎自顾自地信了,点点头道,“池生能替太孙殿下做事, 是好的。”

  纳兰峥的目光闪烁了一瞬。父亲的确心细如发,却是银针刺xué, 虽不伤身,亦可致人昏睡,初初醒来该是思维混乱,脑袋迷糊,可他何以到了这节骨眼, 依旧心思清明,认定是顾池生与湛明珩串通,而坚决不肯信这就是场梦?

  且照她方才所见,父亲的确醒神太快,似乎不大合常理。

  她心内疑惑, 面上却不动声色,刻意避而不答,转而道:“池生的确是个好孩子。珠儿记得,他初来咱们公仪府时xing子尤为怯懦,想去后园观流觞宴却畏而不敢。恰好我也偷摸着想去瞧, 便领了他一道。您得知此事后,不罚池生却只罚我,叫我抄了好几遍书。我老大不小的人竟跑来跟您哭,说您偏心池生。您就悄悄告诉我, 我几个兄长不成器,可池生这孩子却是要成人物的。您这般做,实则是替我在他跟前卖好,等他做大官了,便会记得我曾替他受罚的恩qíng。将来您若不在了,他也会代您照拂于我。”她说着说着,溢出些哭腔来,下意识背过身去伸手拂泪。

  这一番话是纳兰峥刻意说的。公仪歇既是不肯信,她便要说些顾池生不可能晓得,旁人亦不可能晓得的,父女俩的私话来。

  但她的泪也是真的。

  记忆里的父亲分明是这般慈祥。那样一个人,怎会放任她冤死不顾呢?她却被恨意蒙蔽了这许多年,到得如今方才一点点了悟。

  公仪歇显然愈发错愕了,瞠目半晌后下了chuáng铺,低头再看了一眼那所谓的“huáng粱酒”,半信半疑地道:“珠姐儿?”

  纳兰峥收了泪回过身去:“父亲,是我。”

  公仪歇面上的震惊之色渐渐淡去一些,哑着嗓子道:“十五年了……你头一次入父亲的梦来,可是在怨怪父亲未曾替你伸冤?”他苦笑一下,“就像你的母亲与祖母一样,她们都在怨怪我。”

  纳兰峥沉默了。

  她的确怨怪他,怨怪了整整十五年。

  片刻后,她摇摇头道:“珠儿也好,母亲与祖母也好,皆已知晓您的苦心。您替我做得够多了,我感激您尚且来不及,何来怨怪一说?”

  他也摇了摇头:“是父亲无能。”说罢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棋盘,“你既是来了,与父亲再下盘棋吧。”

  她点点头,也不嫌稻糙铺盖脏,往上边坐了道:“父亲,您先下。”

  公仪歇未有推辞,在她对面坐下后落了一子:“父亲老了,是该由你让让了。”

  父女俩相对而坐,大半局棋下来,公仪歇点点头道:“珠姐儿的棋艺进步了,竟有几分当今圣上的风采。”

  纳兰峥闻言微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她这些年多与湛明珩切磋对弈,自然学了他不少招数,而那些招数想必该是师承昭盛帝的。父亲从前当常与昭盛帝对弈,说不得和湛明珩也曾杀过几局。

  纳兰峥为免bào露,避开了话头道:“您说笑了。”

  公仪歇却忽然不谈棋了,一面落子一面说:“父亲身在狱中多时,有桩事始终难以抉择,莫不如现下由你替父亲出个主意。”

  “您说。”

  “父亲不知是否该指认当年杀害你的真凶。倘使不指认,父亲这十五年便活成了一场笑话,亦得叫你继续含冤,可倘使指认了,对方手中却握有或可累及公仪满门的罪证,到时,恐怕要害了你的母亲与手足。”

  纳兰峥执棋的手一顿。她尚且在思量如何出口此事,不曾料想却是由父亲主动提及。

  她默了默,顺势答:“父亲,人生在世,本当抛却过往,着眼当下,珠儿如今在另一处地方活得很好,故而原本,真凶是否伏法,已非我苦苦所求。可倘使此人乃通敌叛国,祸乱朝纲的千古罪者,您却默不指认,便要有更多如珠儿一般的无辜之人为之流血牺牲,大穆的江山亦或有一日崩落塌陷。父亲,黎庶涂炭,民不聊生的惨相不可重演,珠儿恳请您指认此人!当朝太孙乃是明主,必将为此心生感念,保全咱们公仪府,甚至保全父亲您的。”

  公仪歇是不苟言笑之人,却听了她这席话后弯起嘴角来,像是十分欣慰的模样。他的目光落在她头顶幂篱垂下的黑纱上,却似乎已穿透了这层阻隔望进里边。他向她点点头:“父亲晓得了,待此大梦醒转,便会将实qíng告知太孙。”

  纳兰峥说不好此刻心绪,只觉一个劲地想落泪,含着哭腔道:“父亲,多谢您……”

  公仪歇笑了一声,紧接着又叹了口气,起身到她身侧,伸手轻拍了几下她的背,如哄毛头小婴一般。

  纳兰峥却因此番动作哭得更厉害,哑声道:“父亲,珠儿此生去得早,不得侍奉您与母亲膝下,是珠儿不孝……您往后要好好的,母亲也要好好的……”

  她苦苦挣扎多时,不论如何选择皆是痛苦。最终抛却大义,自私了一回,接受了湛明珩待她的好,接受了他对父亲的宽恕与保全。只愿父亲历经此劫后能够与母亲隐身山水间,安安稳稳颐养天年。

  公仪歇点点头:“你安心罢,知你在别处过得很好,我与你母亲也就万事都好。行了,珠姐儿,回去吧,父亲该醒了。”

  她微微一愣,偏头便见湛明珩不知何时已悄然步至父亲身后,将一枚银针刺入了他的后颈,随即在他歪倒的一刹牢牢搀住了他。

  的确该醒了。

  她也该醒了。

  纳兰峥忙起身跟着去扶昏倒的父亲,和湛明珩一道将他挪去了chuáng铺,随即垂眼望他许久,一面拣了巾帕拭泪。

  湛明珩见她这般,伸手抱了抱她:“洄洄,多谢你。”

  她摇摇头:“是我该谢你。”

  他撩起她面前黑纱一角,捏了一下她的脸蛋道:“好了,你先回承乾宫歇息,若是晚了便自己用膳,我大约要迟些时候才能来。”

  纳兰峥晓得他要在此地等父亲醒来,尽快翻供,故点点头,含着浓重的鼻音道:“你莫忙昏了头,倘使戌时不归,我会叫人来捉你的。”

  湛明珩笑了一声:“好,我会赶在戍时内回宫,井砚就在外边等你,我不陪你一道了。”

  她点点头,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父亲,继而深吸一口气,往外走去。

  纳兰峥的脚步声彻底听不见了的一瞬,“昏睡”在chuáng铺上的公仪歇缓缓睁开了眼。

  湛明珩毫无意外之色地瞧着他,略几分尊敬地道一声:“公仪阁老。”

  公仪歇的眼底这才翻涌起làngcháo来,却只片刻便复又归于平静。他伸手将后颈的银针拔去了,坐起身来。

  湛明珩的确叫人与他讲了huáng粱酒的故事,可他本不信世间有此物,加之两次银针皆未起作用,便从头至尾皆知自个儿并非身在梦中。

  起头一次,他道是施针之人出了错漏,故而刻意装睡,等候下文。第二次是他心甘qíng愿假意中招,配合湛明珩,顺利支走纳兰峥。

  事已至此,不必问,他亦可断定,湛明珩是有意令他清醒的。

  他缓缓下了chuáng铺,起身时略几步踉跄,似乎yù意行礼。湛明珩抬手虚扶一下他:“不必守礼了,您想问什么便问吧。”说罢再将手负回了背后,微微侧过身去。

  公仪歇点点头,一刹间沧桑得如同过了十年,丝毫不复往昔阁老风华。这一刻,他似乎只是个平凡的老人。

  他哽咽着道:“太孙妃……她真是,真是罪臣的珠姐儿?”

  湛明珩闻言并不意外,他正是yù意叫公仪歇猜得纳兰峥身份,才当了他的面,与她jiāo代了那几句话的。但即便不是装睡时听闻了此番对话,凭公仪歇之能,一样能猜得蛛丝马迹。

  他不过是为谨慎起见使了双重手段罢了。

  公仪歇既已知晓此非是梦,第一反应便该思考纳兰峥究竟是谁。或者是因了那盘棋与后来的几句言语试探,或者是他曾在两年前于公仪老夫人临终病榻前听过纳兰峥的声音,或者是当年落水那桩事,再或者是旁的什么。总归他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湛明珩“嗯”了一声:“她落水当夜便投生在了魏国公府,我知晓此事是在不久前,顾侍郎却比我早两个年头,他未曾告诉你,想必是误会您不曾替她伸冤,唯恐此事传出去会不利于她。”

  公仪歇当年不是未有机会知晓真相,却因其间误会层出不穷,令他无端失之jiāo臂,最终致使了如今的种种恶果。

  “池生做得对,连珠姐儿的母亲也如此想我,我又能怪得谁。是我这些年做了太多不光彩的事,羞于给人知晓。”他说及此一顿,惨笑了一声,“都是命……!”

  千丝万缕的心绪,归结至终处,只剩了一句“都是命”。

  湛明珩似乎也苦笑了一下。大概真是命吧。他与父亲也好,公仪歇与纳兰峥也好,顾池生也好……哪怕有一人作了不同于当初的抉择,湛远邺的yīn谋,或许就可不攻自破。可他们却身在此命局当中,皆未能逃脱。

  他默了默道:“您并非羞于给人知晓,而是不愿万一事败,连累他们罢了。公仪阁老,您是一位好丈夫,亦是一位好老师,更是一位好父亲。您独独未曾做好的,便是一位臣子。您此生不负桃李,不负妻室,不负儿女,却负了皇祖父,负了湛家,负了大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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