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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外慧中_蓝惜月【完结+番外】(4)

  “就凭同是来自南府的老乡,她们也该让你出去见见客人吧。”兰姨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她人到中年,在沈府的日子也算安逸,身子日渐发福,容易出汗。

  俞宛秋忍不住说:“我家又不是世居南府,只不过爹曾在那儿当过两年官,也早是五年前的事了。”仅凭这就去跟皇亲国戚攀老乡,会不会遭人鄙视?

  兰姨长眉一挑,话语中加进了几分笃定:“老爷可是那儿的父母官,在任期间也跟王爷来往过。”

  “那太太去过王府吗?”她没有小宛秋的记忆,所以不知道这些。

  兰姨骄傲地回答:“当然了,安南王府跟威远侯府可是世jiāo,安南太妃跟府上的老太君是姨表姐妹,安南王妃又跟二太太是姨表姐妹。”

  看她一幅“与有荣焉”的样子,俞宛秋不得不提醒:“妈妈,你别忘了,我并不姓沈。”和安南王府有通家之谊的是沈家,而不是俞家,所以这两府的尊荣与jiāoqíng,都和她俞宛秋扯不上关系。

  兰姨有点急了,拔高嗓音说:“可姑娘的嫡母姓沈啊。”

  俞宛秋轻轻回道:“妈妈你也说了,只是嫡母,我并非她亲生,身上没有沈氏的血脉。”

  兰姨何尝不知道这些,她只是忧心,只是不甘,闷闷地说:“姑娘眼看着就满十三进十四了,虽说现在还不急,可沈家就这样把你关在后院不让见人,一年年蹉跎下去,等他沈家的小姐们全挑完了,剩下的不要的才轮到你。”见宛秋无动于衷,索xing给她下重药:“沈家最小的七姑娘今年才九岁,姑娘可有得等呢。”

  俞宛秋瞅她满脸愁容,心里有些感动,她jī婆归jī婆,倒是真心为自己着想,这世上,也就只剩下这么一个真心待她的人了,故而陪起笑脸,偎着她撒娇:“我不嫁人,天天陪着你不好吗?”

  兰姨摸了摸她的头:“你嫁人了一样天天陪着,难不成你一出嫁就赶走奶娘?”

  俞宛秋忙道:“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不用出嫁,我也可以养你一辈子”,见茗香领着人进来收碗,又笑着补上一句:“也可以养你们一辈子。”

  此话一出,连在卧房收拾的素琴和纹绣都跑出来道:“有姑娘这话,我们几个可就赖上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俞宛秋向她们郑重承诺。自从来到这异世界,就跟她们几个相依为命,名为主仆,实为亲人。这个世界女人的地位本就低,奴仆出身的女子,即使她肯放她们自由,也很难过上幸福的日子,还不如跟着她,起码一辈子衣食无忧。

  看她们几个乐,越发愁坏了兰姨,起身发狠道:“不行,我今天一定要想办法让姑娘出去见见客人。”

  “别去!”俞宛秋只来得及拉住她的衣袖,见她想挣脱,只得拿出主子的派头喝道:“不准你去丢人现眼!”

  兰姨嗫嚅着:“这哪里是丢人现眼嘛,她们以前也见过太太的,姑娘是故人之女,她们即使看在太太的面上,也会怜惜姑娘的。”

  俞宛秋让茗香去泡茶,自己握住兰姨的手让她坐下,方用和缓的语调说:“这些世家大族,讲的是门当户对,别说太太不在了,就算她今日还在,那又如何?我终究只是个四品知府家的庶女,在你们眼里是主子,可安南王府是皇族,就是正正经经的沈家小姐嫁过去都算是高攀了,何况是我。以前的那些来客也一样,沈府的贵客,哪个不是来自高门大户,最是眼界高的,我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巴巴地赶着去攀亲认戚,人家当面不说,背地里还不知怎么议论呢。妈妈你平时何其谨慎,连茗香她们提一句‘许亲’都要骂的,怎么自己反倒想不开了。”

  兰姨见姑娘说得诚恳,言辞之间既有隐隐的感伤,又带着几分傲岸孤高,不觉又怜又愧,簌簌滴下泪来,反握住俞宛秋的手说:“姑娘说的这些道理我都懂,世人眼光短浅,只知道计较门第高低、嫡出庶出,做媒的不问人品如何,一听庶出,先给你一棍子打死。我就是不信这个邪,才想让姑娘出去见见客,让她们看看我家姑娘长什么样子,沈家那几个根本没得比。”

  俞宛秋轻叹:“若只论相貌,外面多少花魁厅首,还不用麻烦娶回家,随时取用。”

  兰姨瞪大眼睛,自家姑娘突然冒出这么粗俗的言论,把她给唬住了,半晌才悻悻地说:“姑娘是多尊贵的人,那些人怎么能相提并论。”

  俞宛秋没有回话,怕吓坏了rǔ母,因为她很想告诉rǔ母,自己只是一缕来自异世的孤魂,这魂魄的主人是一个年过三十仍未出嫁的剩女,毫无家世和魅力可言。

  俞宛秋更想告诉她,若抛开面子和身份,男人其实更乐意跟花魁厮混,而不是循规蹈矩的所谓千金小姐。

  好说歹说总算让兰姨打消了向客人推销自家小姐的念头,俞宛秋带着几个丫环来到屋外,开始侍弄那些花花糙糙。

  第一卷 侯府寄孤女 第三章 静斋家塾

  俞宛秋住的园子着落在沈府后园的西北角,原来也是给沈家的一个远亲住的。那人论排行是沈鹏的族叔,是个穷困潦倒的孤老,沈鹏把他接进府里养老,亲笔题其居为“安乐院”。

  此举为他赢得了一片赞誉声,说他“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每想到这句话,俞宛秋就联想到自己,沈府把她安置在这里,是不是正为了凑齐那句“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如此一来,这份敬老爱幼的义举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那位族叔进府没多久就死了,咽气地点就是现在这座洒满阳光的庭园。一个孤独的老人,每天搬把躺椅在院子里晒太阳,某一日从早晒到晚,待路过的下人觉得不对劲进来查看时,他已经停止了呼吸。

  老人死后,园子荒了一年多,直到俞宛秋进府,才重新拾掇出来。

  俞宛秋搬进园子一段时间才从仆人口中听到此事,兰姨气得要去找沈府当家的二太太,被俞宛秋死命拉住,细声劝道:“我们嫌死过人的屋子晦气,人家还嫌我们晦气呢,我可是才葬了爹娘就投奔来的。”

  一句话说得兰姨心酸不已,抱着俞宛秋哭了一场。虽然心里依旧有疙瘩,想到姑娘说的也有道理,只得勉qiáng压下不快,从此主仆六人就在这个偏僻的小院落里安顿了下来。

  对园子里住过谁,俞宛秋没什么意见;但对园名,她可是大大地有意见。安乐院,在她所来自的那个时空,可是养老院的别名。安乐二字并非不好,只是她这新身体芳龄才八岁,就住安乐院?想想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于是qiáng支病体,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三个字:“山水园”,字体是潇洒灵动的行糙,笔端虽有些发飘,对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已经算难得的好字了。

  做何小慧的时候,她的生活单调得难以想象。虽然供职于广告部门,但她是幕后文案,一应抛头露面的事宜自有jiāo际花似的美女经理负责,她每天两点一线,出门就上班,下班就回家。苦恋的人儿,总想借助什么来忘记爱而不得的痛苦,于是她练上了书法,从二十岁练到三十岁——二十岁时明星总裁作为成功校友去她所在的大学演讲,她好死不死跑去凑热闹,从此泥足深陷,万劫不复。

  青chūn在一页页墨迹中流逝,她也着实练出了一笔好字,各种字体得心应手。她并非书法迷,练字纯为练心,着重的是“练”,而不是“字”,所以对各种字体无爱无憎,一视同仁。十年下来,倒成了书法上的“全才”,写什么都像那么回事。

  穿越到异世后,她最感到庆幸的是,没有文字障碍,虽然由简体而繁体,但总算不是外星文啊,人要学会知足才对。最初那段病弱幽闭与药为伍的日子,只要能起chuáng,她必读书写字,最先写出的,就是“山水园”。

  沈鹤作为俞宛秋嫡母临终托孤的对象,妹妹新丧未久时还是亲临后院关照过几次的。某日探望甥女,发现月亮门上新贴的园名,一时好奇请甥女释意,病恹恹的女孩由侍女搀扶着给他行礼,面色苍白娇喘微微,但眼里的淡静从容叫他吃惊,不急不徐地告诉他:“这是宛秋对自己的期许。”

  “哦,说来听听。”

  “宛秋希望自己长大后,如水般温柔宽容,如山般坚毅沉定,故名山水园。”

  沈鹤没料到一个八岁的孩子能说出这番话,倒楞了一下,随即夸赞道:“不错不错,真是个聪明的孩子,二舅这就去跟静斋的佟夫子说,我给他找了个好弟子,等你身体养好些,二舅亲自送你过去。”

  俞宛秋一病两年,等到身体转好,沈鹤早忘了这码事。作为管理沈府内务的当家人,他比以前当官的时候还忙,哪里会记得两年前跟一个孩子说的话。兰姨要去找二太太,也就是沈鹤的妻子刘氏关说,也被俞宛秋拦住了。

  其实在病中的时候,她就把静斋家学里教导女孩子的教材和内容都打听清楚了,尽是《女训》、《女诫》之类以奴化女子为目的东西,她才不想学呢。至于诗词歌赋,也没必要专门去书塾摇头晃脑地跟着先生念,完全可以自学,她在那个世界可是读了十几年的书,虽然不是中文系毕业的,古文功底并不差。

  她不想当学生,静斋的佟夫子却稀罕死了这个编外弟子。

  这对不是师徒的师徒结缘于静斋的藏书室文澜阁。话说俞宛秋病好能走动后,听说了这个风水宝地,循迹而去,却遭遇铁将军把门,于是找到佟夫子商借。

  东家沈府的藏书,佟夫子只是西席兼任的管理员,自然不会轻易借给不熟悉的人。俞宛秋就提议把她反锁在里面,她保证只看不拿,若有损坏照价赔偿。佟夫子见小女孩qíng辞恳切,又长得粉嫩嫩的实在娇俏可爱,一时软了心肠,开锁陪她进去,也存了几分好奇,想看她到底要找什么书。结果,读者和管理员jiāo谈起来,而且越谈越投机,走的时候,佟夫子亲自抱了一摞书送宛秋出门。

  从这以后,佟夫子数次想把俞宛秋延揽入门墙,跟沈家的几个小姐排排坐,俞宛秋总以“体弱不堪久坐”为辞,气得佟夫子敲她爆栗子:“不堪久坐?上次给你的那本《九州志异》,你熬通宵一夜就看完了。”

  俞宛秋涎皮涎脸地说:“那是躺在chuáng上看的,夫子若允许我在课堂上放张美人榻,我不介意入学的。”

  佟夫子听得青筋直跳:“如此顽劣,哪像个女孩子!”

  怨归怨,骂归骂,每有新书到手,第一个想到了还是那个不是弟子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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