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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外慧中_蓝惜月【完结+番外】(9)

  于是,chūn社日过后的第二天,俞宛秋便被兰姨催着去了静斋书塾。

  静斋也跟山水园一样,是沈府后园一处单独的院落,但占地面积比山水园大了两倍有余。里面坐北朝南是一栋楼房,便是文澜阁,楼西靠院墙处是三间厢房,一间做了教室,一间做了休息室,剩下一间是佟夫子的卧室。

  据说这里本是沈府公子们的书斋。上一任威远侯厌倦了朝廷倾轧,专心经商理财,挣了许多银子,于是买下了沈府东侧的大片土地,把原来单独的三进房屋扩修成了东、中、西三路三进结构。中间是沈府的议事堂和祖宗祠堂,一般只在大日子或贵客临门时才开门迎宾;东路第一进正屋做了公子们的书斋,厢房则是他们的卧房;后面的两进住着几位已成家的公子和他们的家眷。

  总结起来就是,东路住着孙子一辈的,西路住着儿子一辈的,中路是公共空间,是待客议事和祭祀祖先以及举办婚丧喜事的地方。

  空下来的后园书斋便做了姑娘们的家塾。圣人虽有云:“女子无才便是德”,侯府千金若不识字也是会让人笑话的,何况女子私塾的主要功课,是教她们忠贞贤淑,培养各种美德懿范,与圣人之语并无冲突。

  文澜阁中的藏书也没有搬走,大概是因为后园比前院开阔、通风,更适合藏书吧。俞宛秋每想到这点就觉得庆幸,若藏书楼挪到前院,她想借书就难了,前院书斋虽说也在二门内,却是公子们的活动场所,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孩,怎好随意出入?

  静斋的课室她多次从窗外走过,却一直没进去过,今日才算见到了古代女子私塾的庐山真面目。贵族之家就是讲究,墙上挂着名家字画,窗帘是素雅的奶白色提花暗纹锦,课桌也不是现代教室里那种简陋的小方桌,而是红木大书桌,每张书桌上都放着笔架砚台镇纸等物品,有些一看就是收藏品级别的。书桌后摆着一椅一凳,很显然,椅子是小姐坐的,凳子是侍墨的丫头坐的。

  公子读书有书童,小姐读书也有陪读的丫环,俞宛秋的知墨从小就是往这个方向培养的,所以她不仅粗通文墨,像裁纸磨墨裱糊之类都很在行。

  开始上课了,佟夫子在竹帘那边讲着孔子的论语《里仁》篇:“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俞宛秋却瞪着书桌上的《女论语》发呆。

  这是早上刚到书塾时佟夫子发给她的“教材”之一,她只翻了几页就恨不得呕血三升,其中《事夫》一章,公然写着:“夫若发怒,不可生嗔;退身相让,忍气低声。”

  要命的是,这本书还是唐朝一个叫宋若莘的女人写的,若是男人写的也罢了,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她还嫌女人的地位不够低,被奴化得不够彻底么?

  当然,比起大名鼎鼎的班昭,她还算厚道的了,班婕妤的侄孙女班昭写了一本贻害无穷的《女诫》,开章明义便是《卑弱第一》:“古者生女三日,卧之chuáng下,弄之瓦砖,而斋告焉。卧之chuáng下,明其卑弱,主下人也。”女子生来就是卑贱之人,生了女孩的产妇得羞愧地在chuáng下躺三天,才敢告诉别人。

  班氏一门都是这种自甘卑贱的无趣之人。班婕妤会失宠,让赵飞燕姐妹bī得无处容身,完全是她自己造成的。她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贤德”之举,便是有一次她的皇帝夫君请她一起乘辇游玩,她义正词严地说:“妾妃焉敢与陛下同辇!”话里话外,还有对陛下僭越礼制的劝谏。皇帝碰了一鼻子灰,讪讪地扫兴而去,从此再不敢邀她一起做什么了,怕伤了“明君之德”,为班学究所诟病。

  可班家女人提倡的那套却成了为妇之道,女子私塾的御用教材,连宋若莘的《女论语》,都是从《女诫》引申出来的。一想到这些,俞宛秋就忍不住在心底叹息,自己现在还小,还可以“躲进小楼成一统”,过几年后势必得嫁人成家,到时候要她这个接受了现代平等思想的人,如何做得了丈夫面前低眉顺眼的小媳妇?丈夫发怒要忍着,丈夫纳妾要帮衬着,想起来就一个头两个大。

  “姑娘,姑娘”,神游方外的俞宛秋茫然转头,就见一旁的知墨正不停地朝自己打眼色。

  俞宛秋怔怔地望向竹帘那边,佟夫子的形象隐隐绰绰的,声音不辨喜怒:“你把《里仁》篇解释一下。”

  俞宛秋猝不及防,试探着问了一句:“全部吗?”

  “全部”。

  俞宛秋无法,只得认命地从第一句开始讲起,好在古人写的书都不长,她也尽量做到言简意赅,倒也没费多少时间。

  虽然一直在开小差,佟夫子的授课程序她还是清楚的。他会先领她们读几遍,然后逐字逐句讲解,讲解完后是师生问答。这是最关键的一环,有个很形象的词叫“剥啄”。师在外面“剥”,学生在里面“啄”,合力打开知识谜团这个“jī蛋壳”。

  现在进行就是“剥啄”环节,幸亏她古文底子不差,那么多年学也不是白上的。而在坐的诸位同窗,最大的沈涵净也不过虚岁十六,都比她小很多,所以在知墨看来大大露脸的事qíng,宛秋只觉得惆怅。

  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以为再也不会踏入课堂的人,时隔十多年后,居然跑到古代的私塾里念起孔夫子的论语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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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五品以上为诰封,称夫人。六品及以下为赦封,称孺人,淑人等。

  第一卷 侯府寄孤女 第十章 学堂派系

  俞宛秋的同窗并不只有四位沈小姐,还有上次在老太君屋里见过的沈涵翠和杨淑云,以及另外几位面生的小姐。

  知墨作为陪读,自然要兼起搜集信息和联络感qíng的工作,没一会儿,就把那几位的名字打听清楚了。其中有一位叫程绮玉的,当俞宛秋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她时,立刻回以一个友好的微笑。人家都释出善意了,俞宛秋便主动走过去,于是又结识了和程绮玉要好的叶敏、叶灵两姐妹。

  慢慢地,俞宛秋也看出了端倪。咱们中国人,无论古代还是现代,无论官场还是学堂,走到哪里都爱拉帮结伙,连一个小小的女子家塾都概莫能外。沈家的女子学堂里明显分成两派:一派以沈涵净为首,主要追随者是她的两个庶妹;一派则以程绮玉为首,叶敏、叶灵为拥趸。程绮玉这一派势单力薄些,所以要拉拢新来的同学。

  往深里想,这样的对峙其实反应的正是沈府各房主子之间的明争暗斗。

  本来,沈府的当家奶奶是沈鹏的妻子程氏,那时候老侯爷还在,沈鹏还没袭爵,在民部做个从四品的主事。沈鹤则领着家小在祁州当一个六品的盐官,官位虽不高,却是个大大的肥缺,是沈家的一个捞钱篓子。没几年,沈鹤的上司以贪污罪下狱,沈鹤也被牵连,若不是有沈家这颗大树靠着,皇上看在世代勋戚的份上网开一面,哪能轻易脱身?

  沈鹤对外人都说他厌倦了官场,只想回家侍奉老母以尽孝道,实际上,沈家为了保住沈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宛秋从听来的一些传言中推断,当年沈家和朝廷执政者达成了一项彼此心照不宣的协议:沈家退出朝堂的权势之争,朝廷不追究沈鹤的责任,并且,沈鹤不得再入朝为官。

  说得再明白点,老侯爷沈迭是为了保住二儿子才从朝中退下来的,连沈鹏也从民部外调到一个很偏远的州府做了个闲职文官。

  沈鹏一去九年,程氏跟到任上,只得把当家奶奶的位置让给了沈鹤之妻刘氏。

  沈迭去世后,沈鹏回京袭爵。不久老皇帝驾崩,新皇继位,一朝天子一朝臣,沈鹏利用这次朝中换新血的机会大肆活动,终于成功跻身新贵行列,慢慢爬到了正二品的民部上卿。

  他成功上位了,程氏也成了侯爵夫人,可家里早已是沈鹤两口子的天下。二太太刘氏虽然当众几次表示要把内当家之位让给程夫人,程夫人自己怎么好意思接?都是老太君亲生的,她的丈夫已经袭了爵,又做了高官,还能跟无官无禄的弟弟、弟媳争这当家之位么。

  可是心里到底是不甘的。从表面上看,沈家大老爷和三老爷都在朝中为官,大老爷还是世袭侯爷,可手边真正有钱的却是沈鹤夫妻。在几百口人的大家庭里当家十多年,每月光是府里主仆的月银以及人qíng客往的银两都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数目,更别提沈家在各地的田庄、铺子的收益了。红楼梦中凤姐把府里公用的银子拿去放高利贷,沈鹤夫妻未必没有。

  程夫人空有个夫人头衔,丈夫的俸禄入了官中,她再每月从当家的二太太手里领取二十两月银,其余的金山银海均与她无关,不当家不掌库房钥匙,她从哪里弄银子?

  程夫人没儿子,唯一的女儿早已出嫁。丈夫妾室所生的庶长子沈湛却中了探花,在太子府中担当要职,前程不可限量,是沈家孙辈中最有出息的一个。从来母以子贵,其生母范氏也在去年受了六品赦封,合府皆称“范孺人”,虽不至于越过她去,到底有些不是滋味。

  她孤寂失落之余,便把弟弟家的一个女儿程绮玉弄到身边作伴。

  也就是说,程绮玉跟沈涵净的对立,代表的是沈府大太太跟二太太之间的对立。

  至于叶敏和叶灵,她们是沈鸥生母叶老夫人的娘家人。说起来,这又是老一辈的恩怨了。

  叶老夫人是老威远侯沈迭的二姨太太,这位姨太太原是沈迭未婚时房里的大丫头,类似于宝玉房里的袭人。赵老太君嫁给沈迭不久,沈迭便把已怀孕的叶氏正式收房,可惜这个孩子和后面的几个孩子都无声无息地流掉了,直到赵老太君生下两个儿子后,才开恩让叶氏也生两个儿子。

  叶氏的儿子沈鸥也许是见多了母亲被正室欺压的场景吧,从小就特别争气,硬是从科举出身,一步步做到了督察院副督御史,还给母亲挣了个四品诰封。

  于是叶氏成了叶老夫人,再没人敢喊她姨太太。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另一个妾室的儿子沈鹄奋起直追,也考中了进士,前几年得了个外放的机会,做了潞洲知府,也给自己的娘亲挣了个最末等的五品诰命。

  两位老姨太太都成了老夫人后,府里为了表示对老侯爷正室夫人的尊敬,从此只称赵老夫人为老太君,以别于另外两位老夫人。

  叶氏姐妹会倒向程绮玉那边,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叶老夫人对赵老太君的一种变相反抗。老太君不是最疼二房媳妇和孙女,对大媳妇不冷不热的吗?她们叶家的人偏要去亲近程家的人。

  而程绮玉会向俞宛秋示好,除了要壮大自己的队伍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她看出了沈涵净对俞宛秋的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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