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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恩侯情史_篆文【完结】(68)

  侍女讷讷点头,再开口却已换成了法文,“那批货今早上船了,马六甲的韩先生把款子汇了过来。”

  “数目没错?”

  “没错,是按说好的五分利。夫人,就是这样他也赚了。沙池亲王镇压不下那批反叛,马六甲城内断粮已快半个月。他囤积粮食,一转手能套去多少真金白银。夫人这回还是要少了。”

  “我说差不多就得了,记住,这件事千万不能让先生知道。”

  “其实先生……也未必不想赚这笔钱。”

  妇人唰地翻过一页图册,“你懂什么,马六甲的叛军背后有英国人,他们是要里外合应。日本和朝鲜一旦开战,马六甲就会顺势起义,牵制大燕兵力,让他两线作战疲于奔命。老头子最恨英国佬搅局,要是知道我趁机发这笔财,又要啰嗦好久。其实他们大燕朝廷里,也有不少人和我一样想法,战争财嘛,不发白不发。”

  侍女是个勤学好问的,想了想试探道,“这边朝廷一定会输么?先解决了日本,再收拾马六甲的叛军,也不是不可能。”

  妇人定睛看着一条洛可可式长裙,心不在焉地回答,“裴不一定会保殖民地了,他早说过,这样的方式不能长久。要帮着那些穷鬼建设,要光明正大的通商逐利,听说他日前发了公告,要在马六甲的华籍尽快撤出来,他心里明白的很。”

  说着一仰脸,和侍女两个心照不宣的笑了笑。

  话题告一段落,仝则一直假装翻看图样子,实则每个字眼都没放过。再抬眸,见妇人盯着他看,他便还以微笑,目光坦dàng自然。

  “见笑了,我们私底下聊天,还是习惯讲本国话。”

  仝则颔首表示理解,“这没什么,中国人也常说乡音难改,那是再正常不过的。”

  妇人一笑,“你各国人的买卖都做,就没打算学学我们这些夷人的话?”

  仝则垂下眼,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天分有限,唯一会做的就是裁fèng活。之前也动过心思想学,可一看见字母头就发昏,听说贵国语言很美,我刚才听着是很有韵味,只不过如闻天书,一个字都不明白。”

  说完和那妇人相视而笑,他又借故说起早就编好的故事,类似家道中落,从学徒做起,如何不易方才有了今天云云,听得妇人唏嘘不已,也就不再提什么学洋文的话了。

  送走公使夫人一行,仝则回来坐在那里沉吟。

  如今形势,战争似乎已不可避免,本着远jiāo近攻,朝鲜是一定要救,就不知届时,裴谨会不会亲上战场。

  他于是把今日听到的,和这些日子林林总总收集到一些信息记录下来,写成两页纸,只留待找时机jiāo给裴谨。

  没有扛枪打仗的经验,没法入仕去出谋划策,他能为裴谨做的,也就只剩下目下这些了。

  竭尽全力,一点一滴,只要能对裴谨有帮助就好。

  至于自己小心谨慎地,站在他身后,还是站在模糊不清的一团yīn影里头,好像……也没有什么太大关系。

  午饭后溜达着去看谢彦文,见他斜靠chuáng头,一脸颓然,正拧着眉,像是对满室的阳光不大满意。

  “老在chuáng上可不行,天气不冷不热,空气又好,该出去晒晒太阳,心qíng也能好些。”

  谢彦文缓缓抬头,双眼努力聚着焦,“给你添麻烦了。还有之前你赎我的钱,我将来一定还你。其实要说救命之恩,该当该以命相抵,可惜我现在说什么都是虚的。”

  “谁告诉你钱的事了?”仝则心念一动,笑道,“那我也不妨明说,数目可不止二十两,吃穿用住,延医问药不必花费?你也看见了,我的钱并不是大风刮来的。等回头好了,我是要和你一笔一笔算清楚,你不还,我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一定要讨回来。”

  谢彦文知道他这么说,是为让自己尽快振奋,心下感激,却只苦笑道,“你这样照顾我,我是无以回报。可烦心的事,还要跟你再絮叨一回。裴家有什么消息传出来么?”

  仝则最怕他问这个,却也不敢敷衍,斟酌着道,“三爷近来忙机务,没空理会。太太据说也病了,顾不上。听说过些日子,会打发二奶奶去庄子里住一段时间,就说养病,兴许是不打算造杀业。只是孩子生下势必要送人,你也见不着,何苦cao那个心。正经将来的姻缘还不知在哪儿,做人别把自己圈死,你的造化还在后头呢。”

  “就像你一样?”谢彦文居然笑了笑,“过得多自在。有本事,到哪里都吃得开。我这个人已经废了,早没指望了。”

  说完沉默下去,眼里隐隐又有了层泪光。

  仝则拿他没办法,只好打岔,“院子里海棠花开了,看着还不错。这会儿太阳有点刺眼,等吃过晚饭,正好出去散散步,到时候我来陪你。”

  这头劝着,却也不知有没有用。倒是傍晚前,李明修独自一人登门,满身的倦怠不说,脸色看着也有些发青。

  他不进屋,只在海棠树下徘徊,“家里头一堆乱事,二爷病重,这回是真的不大好。按说熬了这些年,也算是个解脱了。可那是我们外人看着,太太本有心理准备,事到临头还是伤心难过,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ròu啊。”

  看来老管家是来这里诉苦的,仝则点点头,一时无话。

  对于裴二爷的解脱,或是薛氏的痛苦,他都没法感同身受。此时此刻,只是直白的念及裴谨,他一个人忙完外头还要忙家里,大抵也是个cao心的命,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人会在他觉得累的时候,表达一点关心,给予一些慰藉。

  默然良久,他听见李明修发出一声长叹。

  满脑子只想到裴谨,仝则在内心略略鄙薄了自己一秒,转身给惆怅的老管家烫了一壶huáng酒,两人gān脆选在院子里的花树下对坐,有一搭没一搭闲聊。

  “您老今天来,要是诉苦,就敞开了诉,就着酒,我也陪您喝两盅。”

  “哪里是来诉苦。”李明修摇手,“我是受三爷之命,来瞧瞧你。估摸他还要忙上一阵,真是不得闲。他心里记挂,问问你有什么需求,说给我,我一准都给你办好。”

  能有什么需求?仝则觉得好笑。

  可裴谨就是这样,面面俱到,谁都要照顾好,宛如一个带头大哥。那肩膀固然算得上qiáng健宽厚,可是既要扛得住山河万里,还要扛得下这些jī零狗碎,现在再加上一个他,这负担委实太重太累!

  这么想着,仝则还是拿出写好的记录,封好函舌,颇有几分郑重的jiāo给了李明修。

  将信揣入怀中,李明修不问也不好奇,只是含笑望他,颇为欣慰地感叹,“我知道必是言之有物,不会是穷尽相思,你一向拎得清,三爷没有看错,也不会看错。”

  仝则淡笑,就当收下了这份夸奖,“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略尽绵力而已。”

  “你是个好的,也算是我之前没看走眼。”李明修指着他笑道,“就只是被你小子带着,引了个中山láng,来了个开门揖盗。”

  这话说的是谢彦文,而这个指责仝则推却不掉。当日的确是他提醒了李明修,还有谢彦文这样一个知书识字的人,于是才有了后续一场孽缘。

  是以,他也不打算推却。

  “惭愧。”仝则是真的愧了一愧,“连累了您,实在抱歉。”

  “该道歉的不是你。”李明修仰头喝下一口酒,“那位怎么着了?还是半死不活?”

  仝则忙说,“好一些,只是不大愿见人。”

  李明修摇头,“他是羞于见人,是不是贼心还没死彻底?”

  仝则想了想,也摇头,“那倒不至于,不过人非糙木,总要些时间去接受。李爷权当可怜他吧,他有错不假,可也把自己的心搭进去了,也得了该得的惩罚。”

  “你和我撇这些闲愁万种没用。”李明修一副世事皆dòng明的模样,滋溜一口huáng酒道,“识人不清,痴心错付,这没有什么好同qíng,就是一个字,蠢。他伤chūn悲秋,家里那位可是战斗力十足。拿着肚子里的孩子做要挟,现如今除了哥儿送去的东西,谁给的都不吃不喝一口。十足是个泼辣货,对着太太说,把她发配到乡下去,只要留住这个孩子就好,不然bī急了她不怕说给哥儿听,你看看这架势,分明是鱼死网破么。”

  乱成一锅粥,仝则一个外人听了都觉得脑仁疼,“太太同意了?”

  “同意?你就不想想那孩子是谁的?别说是小谢的不能留,更何况是大爷的种儿。太太因为故去的很多人很多事,一直给他留面子,不大管他的事。三爷可没那么好脾气,更不会弄个私孩子出来,将来和孝哥儿争这份家业。”

  仝则心下明白,当即问,“三爷是要假手于孝哥儿,拿掉那孩子?”

  李明修咳了一声,“你就别猜了,左不过就在这两天,胎是一定要落的。大爷原本在工部挂了个虚职,如今也被打发入川采办金丝楠木去了,这是三爷变相流放了他。”

  顿一顿,他冷笑着又道,“至于那泼辣货,纯粹看在孝哥儿年纪小,暂且先留着她,再要生事,可就没人敢保证了。”

  老管家咬牙一阵,低头喝酒,没再继续说下去。

  此时院子里正有清风徐徐,秋蝉躲在糙丛里发出唧唧鸣音。天边流云漫卷着,秋阳温润似秋水,透过婆娑树影,洒下片片光辉,像是铺陈了一地碎金子。

  岁月何其静好,可惜耳边听的,是一场yīn谋和不纯粹的爱qíng,而恰在此时,身后传来了小伙计吴峰的一声惊呼。

  “谢先生,谢先生晕过去了……”

  仝则蓦然坐起,回头看见的一幕,恰是谢彦文似玉山倾颓——想起自己劝他出门晒晒太阳,原来他真的肯听话,却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听去了多少。

  心中无声喟叹,时运当真是捉弄人,只怕将将才好些,这下又要重头来过了。

  第65章

  谢彦文这回倒是醒得快,双眼睁开来,毫无悬念的,又变成了空dòng无神的状态。

  仝则已然不知道该怎么劝他,看着那幅茄子模样,真想把人扳起来,劈头盖脸来上一通怒骂,可要是真能把人骂回过神也行,就只怕他这会儿已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想起李明修走的时候,谢彦文还兀自晕着,老爷子只看一眼,便即悠悠叹息,“让他知道真相也好,要生还是要死,全凭一口气,旁人是无能为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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