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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都在和我的男朋友战三观_醴泉侯/铜汁铁丸【完结】(48)

  不问方可,一问文殊奴就又笑了,这倒是这么久他头一回不是笑得战战兢兢、曲意逢迎的。

  他也不敢看我,只垂着脑袋盯着我坐的板凳腿儿:“我大姑父姓刘名备,是打糙鞋的。二姑父关羽卖枣。三姑夫张飞,是名屠子。我大堂哥刘……”

  我突然打断:“你第一次见我时,我穿的什么衣服?”

  文殊奴一怔:“若没记错,您穿的件镶青边的玄色袍子,同色的皮靴,戴着方巾,器宇轩昂。”

  看来不是瞬间记忆,这小子是真的记xing好,我悻悻然啧了一声:“这社会关系你还合意么?”

  文殊奴抬起头来偷偷看我,见我也正盯着他,忙又垂下眼睛,将嘴一抿:“全听吩咐。”

  ——要不是笑的对象是我,我估计还挺欣慰他此刻天然流露:“那行,你带去叫篆儿也背熟了。”

  可惜走了好几天,也没个识货的来盘话,加上文殊奴略读两遍就把内容背得烂熟,我白白写了两张纸,沦为只能抽考篆儿玩。

  第五日上我们进了方圆,终于再见烈鬃江,江那边就是我朝思暮想的拓南了。

  文殊奴却一改平日的谨小慎微,在马上魂不守舍,我提醒他别走到沟里去了,他还是骑进去踩了一马腿泥。见他只顾直勾勾地盯着滚滚大江,我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唯见浊làng奔流,连叶小船也无,不知他在看什么。

  中午我们进方圆县城稍歇息,江中虽还偶见浮冰,但路上已有卖鲜鱼的摊子。我觉得这鱼吃了一定能bào涨一甲子功力,买了一条,领他俩找了个大铺子请店家代烹。

  这餐鲜鱼我和篆儿吃得十分餍足,文殊奴却一脸惨白,挑了两根青菜就不动筷子了。

  才离青峪时,他无论如何不肯与我同席吃饭。被我以“出门在外怎么方便怎么弄哪儿来这么多臭规矩”为由训斥了一番,才迫不得己上了桌,但仍食不下咽,直到见了篆儿嬉皮笑脸跟我抢ròu之后才敢把整碗饭吃完了。

  这两日我们没遇到什么正经村落,他反而如释重负,一个人远远立在一边啃gān粮。

  我道:“你要是看着我就吃不下饭,那就叫店家打包,等会儿上路了你自己慢慢吃。”

  要是平时他早诚惶诚恐地陪着笑脸答话了,这会儿却是迷迷瞪瞪,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答的却是牛头不对马嘴:“爷。咱们待会儿上路了……能不能再往江边去?”

  我拿枚大鱼刺剔牙:“为啥?沿着江边走直线是近点,但是没路,官道虽然绕去了丹弘,但也远不了多少。”

  他咬咬唇:“我,我想看看……这江。”

  文殊奴从不违逆我的意愿,这会儿居然敢顶嘴,倒有些奇了,我问:“江有什么好看的,莫非你没见过烈鬃江?”见他神色茫然,不由诧道:“怎么?你还真没见过?”

  文殊奴低声说:“文殊奴十岁便入府做内奴,直到去年,寸步没离过顺奉城……”

  我虽知道他的身份,但还真没想过他也跟女眷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正犹豫,篆儿却抢着替我做了恶人:“爷说不去那就是不去。我们可有正经事儿要办,哪有空陪你游山玩水?”

  我朝篆儿佯怒地挥了下手,唱红脸说:“到了丹弘还要渡江呢,渡船未必时时刻刻都有,到时候你再看个够吧。”

  文殊奴神qíng挣扎:“到了丹弘就不行了。”他怕再被打断,匆匆道:“我,我想去江边祭一祭我爹娘。”

  我曾旁敲侧击问过他真名叫什么,他说有rǔ祖宗,不提也罢,我也问过他想不想回家,他答身如飘萍,无家可归。我心说一个男人弄成他这样确实也没脸再见父老了,却没想他是真没家可回了。

  再要问下去就有点揭人伤疤,但我还是按捺不住好奇:“你父母……在这儿?”

  文殊奴盯着桌面上的鱼刺,活像ròu里面也扎着刺:“我家是农户,欠了债,实在没有活路,全家卖做了赫烈王的怯怜口。我十二岁那年烈鬃大涝,赫烈王点了他的怯怜口亲领着治水。这些人……回来的不多,这两年我好容易打听着了,说我爹娘就是死在方圆决堤。”

  我隐约记得听瀚延德说过,赫烈王治水是快十年前的事qíng了。若那时文殊奴就已经十二,现在居然差不多和沈识微一个年纪。

  一来文殊奴他们这行跟JUMP男主角一样,超过十八岁就混不开了;二来是身材相貌实在不像,我一直以为他只有十六七,是个比篆儿也大不了几岁的少年。

  他抬起头来望着我:“文殊奴日后定然是做您的犬马,追随您的左右。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过方圆,有没有机会给父母供一口米浆了。”

  我最见不得他这副泫然yù泣的模样,真恨不得一巴掌抽过去。

  可现在我能抽他巴掌么?

  我只能抽口气,把嘴里的大刺吐出来,说:“来的时候我看见街口有家店,好像有香烛huáng纸卖。”

  第56章

  我说江边没路只是信口胡扯,这一路走去,居然有不少阡陌jiāo错的小村,还时不时要踮着脚尖从人家的菜畦里过。由于怕被骂,我们也不敢在有住人的地方烧纸,走了好一阵,才终于找到片都是卵石的荒滩。

  荒滩上只有座孤零零的小庙,门口的瘦树下扎着褪色的红绸。我进去看看,见是尊手举弯刀斩蛟的泥塑,也不知是哪路神仙。

  出门见文殊奴望着泥塑不动,我心领神会,忙说:“不知什么野庙,没人管的。就在这儿吧。”

  此刻的气氛好生尴尬。文殊奴一往江边去,篆儿就跳起来:“我去问问刚才那家人晒的萝卜卖不卖,晚上加个菜。”

  我本想说好呀好呀我也一起去。但见文殊奴在乱石中跪下,抖得筛糠一样,连点香烛的火石都擦不燃,要是他一时想不开跳江了,我岂不白装色胚了?于是还得留下来看着。

  江边风大,呜呜咽咽,把未燃尽的huáng纸和白灰卷得漫天飞舞,像真有孤魂野鬼在争夺这寒薄的祭礼也似。

  还好有座小庙能挡挡风。虽说身后那杀气腾腾的斑驳泥塑有点渗人,但我坐在门槛上,勉qiáng也算歇歇。

  术业有专攻。我虽然是个拿生命讲相声的艺术家,但却十分不会安慰人,此刻唯一能做的事qíng就是这条窄窄的木头上扭来扭去,试图坐得舒服一点,以及挥手把偶尔扑来的纸灰扇开。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黑,文殊奴就算早练出了铁打的膝盖,再跪下去也别想走道了。我站起来搓搓坐麻了的腿,踱到他身边清了清嗓子。

  文殊奴满头满脸的黑灰,眼泪倒已经gān了,只在红肿的眼眶下留着两道肮脏的泪痕。

  听见响动,他似受了一惊,抬头见是我,这才放下心,忙尴尬笑了笑:“我想起好多小时候的事qíng,本以为都忘了。”

  他肯主动开口就好,若只默默垂泪,就又得靠我没话找话了。我松口气,劝道:“你看,天快黑了……”

  他却自顾自道:“我想起我小时候,有一年主人们出来踏青,人手不够,便叫庄子上的人去牵马拉幛子,我爹也去了。晚上回来时,他特意点了灯,从怀里掏出个包了一层又一层的东西叫我瞧,原来是个果核。我爹说这叫玉梨,他知道我没见过,趁人不注意,捡回来让我开开眼界。他还说主人们没吃完的蔬果酒ròu都打赏给内府的仆人了,走近了侍卫们要打,他只能捡到核。”

  我心头一酸,穿了快一年,不论我怎么装鸵鸟,家人始终都是我心头血流不止的伤,这辈子都结不了疤了。这会儿风悲日曛,鸟鸣惊心,要让他再继续这个话题,非把我也弄哭了不可,我忙打断:“其实是已经天黑了……”

  他却还是继续往下说:“我那时想,要是我也能进内府就好啦,要是主人也赏給我好吃的,我自己只吃一口尝尝味道,然后都带回来给我爹我娘。不久内府果真来庄子里选小孩子,别的孩子怕挨打,哭哭啼啼不肯去,只有我开心,心想他们没见过世面。要是能进内府,我和我爹娘就都知道玉梨是什么味道了。惹得管事的人多看了我好几眼,还夸我将来能有出息,可谁知接下来……”

  他嘴角抽搐,颤出了个惨笑。

  可谁知接下来,就没有接下来了。

  我想起那日看到的他赤luǒ又残缺的身体,叹了口气,只得重新又在他身边蹲下。

  文殊奴眼望着江水,像是魂儿也和huáng纸一起被chuī进了江心,过了许久,他才蓦地捡起话头:“过了快两年,府上才放我回家看一眼。那时主上已经看上了我,每个月总要叫我陪他三两次,管事的人对我客气了不少。

  但我心里真怕呀。小时候我娘常说,我长得好,长大一定能讨个标致老婆,生好多个孙子……可我现在没法讨老婆生孩子了,他们会不会生气?但转念一想,现在连主上都会和我说话,主上赏了我好多吃的穿的,玉梨算得了什么?老婆又算得了什么?我把这些都带回家里,爹娘看着一定高兴得要命。

  不过我日日夜夜最想的事qíng,就是能在我娘怀里大哭一场。我做梦都想跟我娘撒娇,说我身上疼,让娘替我揉一揉。内府是个不能哭的地方,哭就是给主人找晦气。也不能说自己疼,谁不挨打?谁身上不疼?有什么可说的?这世上除了爹娘,再没别人会心疼我啦。”

  他跪得笔直,轻声道:“只是等我到了庄上,我家的房子里住的已是另外一户人了。他们说我爹娘死在方圆了,这庄子空了一大半,多少人家绝了户,我还留着条小命,就是祖上积德,不让我家绝后。后来他们关了房门,由我站在院里哭,我哭了许久,但越哭越迷茫,最后也不知道自己哭些什么。我再怎么哭,也没有一个人会替我揉一揉了。”

  他此刻果然没有一滴眼泪,只是略蹙着眉头,神qíng就像那日在背诵第一次见我时我穿的衣服:“后来过了六年,我还记得那是个乌母祭,主上平了匪乱凯旋。他心里高兴,多喝了几杯,枕在我的腿上,跟我历数他这辈子最得意的事qíng,从他少年时和生死兄弟一起猎着的大鹿,一直说到烈鬃治水。

  他说他当年发了两万民夫也还是不够,朝廷不予援手,他向他同胞兄弟穆剌王求助,穆剌王反羞rǔ了他的使者。他一心为国为民,为什么要遭这样的对待?一怒之下,他不顾自己身家,点了五千户怯怜口亲领上阵。

  那时方圆已决堤,瘟疫横行,他本想撤往丹弘。偏偏穆剌王派了儿子来瞧他进展。他见他侄儿满脸讥嘲,便暗下决心一步也不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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