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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容_来自远方【完结】(228)

  说到这里,南康公主轻笑,指着糕点道:“尝尝看,厨下新做的,用糖熬了桂花。”

  桓容夹起一块,送到嘴边咬了一口,香甜的滋味溢满口腔。

  饮下一口温水,口中仍有余香。

  “可是奇怪,你父病重,他人都被蒙在鼓里,为何我能知晓?”南康公主放下竹筷,取过布巾净手。

  “qíng阿母解惑。”

  “全仗你送来的美酒。”南康公主笑道。

  “阿母,儿不明白。”酒?这从何说起?

  “你父帐下有参军好酒,前岁曾携书信过府。”点到即止,多余的话不用再说。

  “阿母,此人可信?”桓容下意识皱眉。

  “信与不信又有何妨?”南康公主笑道。

  不重要吗?

  桓容眨眨眼。

  “不过是举手之劳,又非促其立刻改换门庭,聪明人都知该如何选择。”

  桓大司马年将耳顺,桓容尚未及冠。

  孟参军在桓温帐下不得志,为子孙后代考量,也会结个善缘。

  “儿受教。”

  南康公主点点头,继续道:“瓜儿,用人之道不在信与不信,而在可不可用。用人当疑,疑人可用,全在上位者的手段。如今是你父,他日亦可推及己身。”

  “chūn秋战国礼乐崩坏,汉末三国离乱百载。乱世中想要立身掌权,君子小人都要用,用得好了,皆可成为掌中利剑,祝你成就大业。”

  “诺!”

  桓容恭声应诺,正身揖礼。

  退出正室,桓容停在廊下,看着飘飞的桂花,思量南康公主所言,不觉深深吸气,心神有些恍惚。

  亲娘长于台城,受晋室教导,处事之道必有几分沿袭父祖。

  由此推测,纵然是孱弱如斯,被士族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晋室,亦非没有能人。仅是世事如此,注定只能做个傀儡,又为之奈何。

  入夜之后,建康落下一场小雨。

  天明时分,雨水未停,隐隐带来一丝秋凉。

  阿黍看一眼天色,吩咐婢仆留在门边,自行绕过屏风,轻声唤道:“郎君,该起身了。”

  “什么时辰了?”

  “卯时正。”

  “哦。”

  迷糊的应了一声,桓容试着睁开双眼,眼皮却似有千金重。打了个哈欠,半闭着双眼坐起身,四肢都有些酸软。

  阿黍递上绢布,桓容顺手接过,直接覆在脸上,深吸一口气。

  温热的水汽沁入皮肤,jīng神为止一振。

  “郎君?”

  “恩。”

  随意的应了一声,桓容意识放空,静坐片刻,将绢布递回,用力捏了捏眉心。

  “今日要入台城,稍后去见阿母。”

  南康公主早已经吩咐,今日请桓容过正室用膳。

  阿黍手脚利落,指挥婢仆捧来长袍腰带,并从箱中取出青玉佩。

  “不用这个。”桓容整了整衣领,拦住阿黍,道,“佩阿母给的玉环。”

  “诺!”

  双鱼佩垂在身侧,长袍袖摆过膝,衣领和袖口绣着花鸟祥云,与束发的葛巾相得益彰。

  “走吧。”

  桓容踩上木屐,信步行过廊下,细雨拂面,犹带着桂花的香气。

  正室内,南康公主身着宫裙,蔽髻上斜簪三支凤钗,凤身点缀火红彩宝,凤口垂下缕缕金丝,末端点缀着米粒大小的宝石,在鬓边轻轻摇动,晕出浅色光影。

  似说到有趣处,南康公主发出一阵轻笑。

  李夫人微微颔首,现出一段优美的颈项。耳边摇曳两颗琥珀,正是昨日桓容送上。

  “阿母,阿姨。”

  桓容走进内室,拱手揖礼。

  南康公主转过头,笑道:“瓜儿来了,可睡得好?”

  “回阿母,尚好。”

  婢仆送来蒲团,桓容正身坐下。见南康公主笑意不减,好奇问道:“阿母缘何发笑?”

  “问你阿姨。”

  桓容转向李夫人,后者摇了摇头,道:“不是什么稀奇事,不过是早年遇到一个奇人,给我批命,说了些古怪的话,不着边际,偏又有几分道理,如今说起来,逗人一乐罢了。”

  声音婉转娇柔,听在耳中似huáng莺初啼,不觉令人脊背苏软。

  桓容定了定神,突然想要叹息。

  无论渣爹人品如何,抢回这样一个美人,当真是运气爆棚。虽说这美人心有所属……好吧,不能再想,身为人子,思想怎能如此之污。

  咳嗽一声,桓容转开话题,开始同南康公主商量,入台城是否不该空手,好歹送上几件表礼,无需太过珍贵,权当给皇帝做一做面子。

  “放心,该备的都已经备好。”南康公主笑道,“官家喜好道家典籍,我手中有一卷汉时传下的竹简,正好合他心意。太后喜欢琥珀,送几件也就是了。”

  “几位淑仪那里该送什么?还有皇子皇女?”

  “用不着。”南康公主摇头,“论理,他们该给你送礼才是。”

  此言不虚。

  虽说桓容小一辈,但以权柄实力而言,司马曜兄妹拍马不及,都要退一she之地。

  皇子公主又如何?

  没有实权,在朝中说不上话,一切都是白搭。

  更何况,三个郡公主的食邑在she阳,想要保住每年的粮税,必须仰桓容鼻息。

  之前公主的娘想不开,试图依靠母族cha手,没等尝到甜头就被一阵狠削。到头来,还要司马昱出面讲qíng,由南康公主送出书信,才保住家人xing命。

  不然的话,难保桓容不会改变主意,不再玩什么杀jī儆猴,直接刀起刀落,让三姓家族彻底成为历史。

  为表示感谢,司马昱主动表示,愿做冠礼大宾。

  一国天子亲自为桓容加冠,绝对是不小的政治资本。

  南康公主两入台城,同司马昱一番恳谈,其后点头表示,官家这般宽宏大量,世间少有。

  司马昱唯有苦笑。

  不这样行吗?

  先时以为好说话,哪承想动手就要人命,而且还不是一两条。

  归根到底,桓容手握军权,出镇一州,生意贯通南北,凶名远播,胡人为止侧目,岂会是易于之辈。

  想通之后,司马昱咽下不甘,主动放下身段,递出橄榄枝。

  南康公主乐得接过,转身就去褚太后宫中走了一趟。没等离开宫门,就见长乐宫的内侍匆匆去请医者。

  知晓褚太后气得晕倒,南康公主回望一眼,不由得心qíng大好。

  装?

  继续装!

  真以为读几篇道经就能骗过世人?

  官家不是傻子,她同样不是。

  之前几番算计,险些要了她孩儿xing命,以为给点利益就算过去?简直吃痴人说笑,做你的huáng粱美梦!

  自此之后,褚太后愈发老实,长乐宫紧闭宫门,再没有主动宣召南康公主。倒是司马昱经常发下赏赐,几名淑仪也纷纷向南康公主示好。

  不久,谢安被请为赞冠,桓容一时间水涨船高。

  想想看,天子亲为大宾,谢氏家主充任赞冠,太原王氏、琅琊王氏及高平郗氏皆为礼宾,琅琊王氏更送出祝辞!

  这样的风光可谓世间少有,仅有顶级士族郎君加冠时方能一见。

  消息传出,皇族子弟均羡慕不已。

  司马道子尚幼,羡慕也是有限。司马曜抱着美人,预期到嘉礼上的风光,不由得又羡又妒。如果能将桓容换成自己,那该有多好!

  桓容抵达建康,各种羡慕嫉妒的qíng绪随之发酵。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爆发,最可能的选择,就是在冠礼当日。

  用过早膳,桓容和南康公主登上马车,冒着细雨赶往台城。

  虽然未打刺使旗号,众人亦知车中是谁。

  行过御道时,恰好遇上王献之,后者推开车门,笑对桓容拱手。

  桓容在车上回礼,想到昨日被围观几个时辰,这位仁兄却凭借经验突出重围,连头都不回,下意识磨着后槽牙,笑容里带出几分“狠意”。

  两辆马车并排而行。

  哒哒的马蹄声穿透雨幕,传出很远。

  中途,谢氏车驾赶了上来。

  谢玄推开车窗,俊颜带笑,进贤冠垂下黑色绢缨,在颌下系紧。朝服加身,少去平日洒脱,多出几分肃穆庄严,另有一派俊朗风华。

  “谢兄。”

  桓容当先行礼,发现谢玄和王献之仅是彼此颔首,态度颇为冷漠,细思缘由,不免无声叹息。

  遥想上巳节日,两人把盏言欢。曲水流觞时,更是抚琴题字,堪为挚友。

  时移世易,王献之入朝为官,yù重塑琅琊王氏往日荣耀。谢玄身为同辈中最杰出的子弟,一样要维护谢氏的利益。

  政治斗争向来残酷,容不得半点心软。

  二者都为人中俊杰,你来我往之间,自然渐行渐远,能维持面上客气已是相当不易。

  桓容同琅琊王氏有生意往来,与谢氏的关系也有所缓解,此时夹在两人中间,难免有局促之感。

  换做三年前,他肯定会设法避开这种尴尬。

  现如今,他非但不能躲避,反而要迎难而上。想要掌控权利,获得朝臣的支持,继而问鼎九五,字典里就不能有“躲避”二字。

  更重要的是,今天躲开了,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必将对他重新评估。如此没有担当之人,是否值得结jiāo,进而与之结盟。

  还是那句话,在家族利益面前,个人qíng谊只能靠边站。

  三辆马车同时而行,气氛稍显得尴尬。

  王献之和谢玄几乎不说话,桓容咳嗽两声,不讲朝局政治,而是同两人闲叙幽州的风土人qíng,夹杂着西域胡商种种趣事,使得气氛渐渐缓和,不再显得剑拔弩张。

  “遥想汉时,朝廷出使通行西域,诸胡仰慕国朝之威,纵有匈奴为患,仍岁入贡品,拜于汉天子脚下。如今……”

  叹息声被雨声遮盖,三人同时陷入沉默。

  两百载乱世,多少汉家儿郎埋骨沙场。胡族内迁,彼此征伐,又有多少无辜百姓死于非命。

  昔日的荣耀掩埋于历史,碎裂成点点尘埃。

  两百年,仅仅是两百年!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

  谢玄轻轻敲着车壁,唱起国风中的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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