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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容_来自远方【完结】(307)

  飞溅的水làng高过三尺,暖阳映照之下,炫发五彩光芒。

  点点水花晶莹,似河中飞起的珍珠。

  北岸有几辆牛车经过,是出城登高的士族郎君和女郎。

  郎君身着大衫,相貌俊朗,兴致起来,以手击节,临水高歌。女郎挑起车帘,眺望秋日美景,不时发出几声感叹。

  九月九日,重阳佳节,民间登高赏秋,以jú相赠,台城行重九会宴,百官入太极殿朝见,于宫中宴饮。

  天子飨群臣,文武贺少帝。

  殿前,数人合抱的火盆熊熊燃起,群臣坐于席间,面前设榻,榻上设酒ròu时蔬。乐声起,群臣先敬天子,后彼此举杯,虽不及各府宴饮时随意,倒别有一番热闹。

  乐人或立或坐,鼓声隆隆,弦瑟阵阵。

  歌女展喉,舞女飞旋,歌舞声中,宴会进入高cháo。

  即便是政见不和、彼此看不顺眼,此时也能举杯邀饮,非刻薄至极,绝不会故意下对方脸面,更要回敬一觞,才不负重阳佳节。

  司马曜坐在上首,俯瞰群臣推杯把盏,酒酣耳热,纵然心中早存郁气,也要qiáng装笑脸。

  他以为桓温足够跋扈,却万万没料到,桓大司马的嚣张跋扈,不过是权臣缩影。

  自登上皇位,他彻底体会到了历代先帝的艰难。

  安心做个傀儡,熬死一群老臣?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明知自己被视为摆设,仍要qiáng撑天子尊严,被臣子看笑话,这种滋味实在难言。难怪司马奕会被“bī”疯,难怪父皇在位一年就驾鹤西行。

  不是司马家的皇帝没有野心,各个庸碌,而是重重压迫之下,左有权臣右有高门,野心之火尚未燃起就已熄灭。

  想到幽州上表,司马曜又是一阵苦笑。

  亏他以为能利用桓容,甚至想着用完一脚踢开,顺势接手幽州,当真是瞎了眼,脑袋被石头砸,异想天开!

  日前氐贼寇梁州,刺使杨亮不敌,汉中之地危在旦夕。朝中不及发兵,桓容率几千州兵驰援,解城下之围,更一路追敌,连下武都、仇池两地,将氐秦刺使杨安的首级送往长安。

  朝中获悉此事,表面称颂皇朝国运,背地都在议论,桓容像极了二十年前的桓大司马。

  桓温,桓容,桓氏!

  司马曜不甘心。

  可不甘又能怎样?

  郗愔官居丞相,王太后临朝摄政,满朝文武不是郗愔党羽就是士族高门出身,郗超等更是桓氏在朝堂耳目。

  更闹心的是,司马道子同他离心,坚持不受琅琊王封号,更不愿列朝,每次见面都是一句话:请归封地。

  掰着指头算一算,兄弟姊妹中,唯一活得自在的,大概只有长姊新安。

  桓济身在姑孰,她却带人去了盱眙,理由光明正大,代替夫主侍奉嫡母。

  实qíng却是,她抵达盱眙之后,并未入住刺使府,而是另外购置宅院,每逢十日过府请安,余下时间尽在府内宴饮,要么就出城赏景、入坊市游玩,日子过得无比自在。

  有小道流言,新安郡公主仿效前朝馆陶大长公主,在府内养有面首。

  事关司马氏和桓氏脸面,流言未经证实,就很快被压了下来。但是,司马曜却信了七分,更是无比的羡慕。

  堂堂国君,过得还不如一个郡公主自在,别提多难受。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对比太大,伤害更大。

  听到的消息越多,司马曜就越感到难受,心被撕开一条大口,哗哗向外淌血。

  这且不算,王太后以天子未元服之名,将他从王府带入宫的美人通通移入偏殿,顺带将自幼伺候他的宦者保母全部替换。

  看着大长乐得意的样子,司马曜咬碎大牙,也不敢如先时一般,狠狠踹上一脚。至于往长乐宫说理,更是想都别想。

  现如今,朝廷掌于权臣士族,台城尽握于王太后。

  司马曜成为名副其实的傀儡,一举一动都在他人眼皮子低下,别说实现雄心壮志,稍有不对,能不能保住皇位xing命都很难说。

  或许司马道子早看穿这点,故而,他再不奢望改封琅琊王,甚至从心底里抗拒。

  桓容请发四州兵的上表送到建康,司马道子直接入宫请见,执意要归封地。话里话间表示,他一定要去封地。司马曜没理由不准。

  “如阿兄再不点头,我便去求见太后,请太后评理!”

  此言已经算是威胁。

  司马曜气得握拳,终究无奈,唯有点头答应。目送司马道子难言喜意,一刻都不愿多留,像是生怕司马曜反悔,离宫后就打点行装,连仪仗都没摆,坐着马车,带上护卫健仆,急匆匆离开建康。

  司马道子受封东海王,封地本在东阳,同新安郡公主的封地毗邻。借口同司马道福jiāo恶,司马道子几次同司马曜“纠缠”,成功将封地改成临海郡。

  临海地处偏僻,比不上东阳郡繁华,但有水路之便,能停泊海船,遇海商行过,税收绝对不少。

  再则,东阳、临海与会稽都在扬州,就地理位置而言,临海相距会稽更远。

  司马道子是司马曜的同母兄弟,虽没有改封琅琊王,但在司马曜没有皇子之前,他就是默认的皇位继承人。

  留在建康且罢,若是离开都城,封地绝不会在扬州之外。

  会稽是士族的大本营,桓豁遥领扬州牧,州内各郡太守却以会稽利益为先。在扬州之地,桓氏和士族的权利勉qiáng算作五五开,更多时候,建康士族要压过桓氏一头。

  司马道子知道自己不能离开扬州,就只能在其他方面动心思。

  不想被士族看死,自然是离会稽越远越好。挑来挑去,最终将目光定在临海。

  事实上,他更想选择永嘉郡。奈何那里是琅琊王氏的地盘,而王献之素来同桓容jiāo好,司马道子不想自己找不自在,gān脆退后半步,将封地选在临海郡。

  司马道子急匆匆离开都城,再没有回头。

  司马曜留在台城,更显得孤立无援。

  重阳会宴,舞乐充斥耳边,群臣奉酒,表qíng带着恭敬,言行举止半点不错,司马曜看到的只有讽刺,无尽的讽刺。

  宴会结束,群臣退出宫外,热闹散去,恰似繁华将至尽头,再不复得见。

  司马曜本想回后殿,却在殿前遇上等候的大长乐。后者传达太后之意,言北伐之事不可耽搁,明日朝会,请天子备好玺印。

  “旨意由谢侍中和王侍中拟就,官家落印即可。”不顾司马曜难看的脸色,大长乐继续道,“太后殿下言,官家登基两年,明岁该行元服,元服之后可成婚立后。”

  “太后真这么说?”司马曜不敢置信。

  “仆不敢妄言。”大长乐语气恭敬,实则暗含讥嘲,脸上像是罩着一张面具,自始至终仅有一个表qíng,“太后另有言,官家元服成婚,视为成人,可亲摄朝政。”

  话落,大长乐弯腰行礼,得司马曜许可,退出太极殿,往长乐宫回禀。

  元服,成婚,亲政?

  司马曜坐在内殿,呆呆的望着墙上灯影,不明白王太后为何突然提出这些。想了许久,脑中灵光一闪,不禁哈哈大笑。

  笑声中带着苦涩和无尽的自嘲。

  “发四州之兵,这哪里仅仅是发四州之兵!”

  桓氏的野心昭然若揭,之前尚有梁州不从其命,有杨亮扎在桓氏背后。

  现如今,梁、益、宁三州皆从其调令!再加上江州、荆州、豫州和幽州,还有新打下的武都郡和仇池郡,半个晋朝已入其手!

  上表建康不过是做个样子。

  朝廷不许,桓容就不会调兵?

  简直是笑话!

  “太后没看到吗?”

  不。

  司马曜摇摇头,王太后想必知道,甚至比他更清楚,可她做出了不一样的选择。

  舍弃天子,舍弃司马曜!

  “谢侍中,王侍中。”

  司马曜喃喃念着,不相信他都能看清的现实,这两人会看不清楚。他们本该同桓氏水火不容,本该继续站到司马氏一边,如何会改弦更张,助纣为nüè?

  “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

  笑声停了,殿中的灯火变得昏暗。

  宦者小心送上灯盏,乍见司马曜瘫坐在地,发髻散乱,口中喃喃念个不停,想到司马奕,心中就是咯噔一声。

  “陛下?”

  司马曜没有反应。

  宦者放下三足灯,小心上前两步,正要再开口,司马曜猛地抬起头,表qíng狰狞,一把抓住宦者的衣襟,使得后者踉跄跪倒。

  随后,司马曜狠狠掐住宦者的脖颈,双手不断用力,声音似从牙fèng中挤出:“朕要杀了你,朕一定要杀了你!”

  宦者眼球上翻,发不出半点声音。为了活命,本能的用力拉拽司马曜的手腕。

  奈何司马曜生得高壮,十二岁的年纪,身材不下十五、六岁的少年,哪里是宦者能够拉开。

  很快,宦者挣扎的力气变小,双眼翻白,气息越来越微弱,直至再无半点声息。

  司马曜恶狠狠的喘着粗气,稍微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全无半分后悔和恐惧,竟感到扭曲一阵扭曲的兴奋和畅快。

  站起身,看着宦者渐渐冰冷的尸体,又狠狠的踢了两脚,旋即唤人入殿,道:“拖下去。”

  太极殿中发生的一切,自然瞒不住长乐宫。

  听宦者禀报,王太后放下竹简,道:“送出宫葬了。官家那里另外派人,以后行事小心。”

  “诺!”

  胡淑仪拨亮灯火,看着摇曳在屏风上的暗影,低声道;“阿姊,重阳节后要起风了。”

  王太后摇摇头,叹息一声:“风雨早至,不过是大些罢了。”

  “南康在信中怎么说?”胡淑仪坐回屏风前,关心的看向王太后,“淮南郡公当真答应,许太后和妾的族人到仇池为官?”

  “不只。”王太后示意大长乐守住殿门,道,“此次发四州之兵,意在打通西域之路。到时,打下北边的州郡,官缺定然不少。按照南康的意思,仇池不过是暂时安顿,如有真才实gān,必能更进一步,说不得,你我两家都能借势而起!”

  胡淑仪攥紧衣袖,几乎控制不住指尖颤抖。

  “阿姊……这事真能成吗?”

  “成不成,我都赌这一回。”王太后沉声道。

  “如今朝廷是什么样子,你也看到了。郗方回年事已高,如今权重,将来却不好说。他可没有桓朗子桓幼子这样的兄弟,也没桓敬道这样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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