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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容_来自远方【完结】(73)

  但是,这个局该怎么解?

  从午后到傍晚,桓容将自己关在内室,对着竹简枯坐两个时辰。竹简上的字迹就像是一头怪shòu,咧开血盆大口,张牙舞爪向他扑来,yù置他于死地。

  桓容咬紧后槽牙,猛的抓起竹简,狠狠丢到房间角落。砰的一声,系着竹简的绳子断开,竹片散落遍地。

  摆在桌上的漆碗被长袖扫落,金huáng的粟米散落遍地。

  声响传出室外,小童不敢开门,只能隔着木门问道:“郎君,发生何事?”

  “无事。”桓容双手撑在桌上,一声接一声喘着粗气。

  怒到极致不得发泄,眼前一阵阵发黑。

  这种滋味就像是利刃割在身上,一刀接着一刀,刀刀见血。

  听出桓容语气不对,小童满脸焦急,不敢违背命令推开房门,只能向阿黍求救。后者跪坐在另一侧,看着紧闭的木门,也是无计可施。

  “郎君……”

  “我说了,无事!”

  隔着木门,桓容的声音再次传来。小童和阿黍对视一眼,心下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冒着惹怒郎君的危险,推开面前的木门。

  正举棋不定时,一道玄色的身影出现在廊下。

  不同于南地士族喜穿大衫,秦璟多数时间穿着深衣,这一点同桓容很是类似。

  “秦郎君。”

  阿黍和小童一并行礼,不知该向内通禀,还是将实qíng讲明,告知秦璟,此刻的桓容怕无心见他。

  秦璟没用二人通报,而是几步走到木门前,开口道,“容弟,璟明日将要启程,特来向容弟道别。”

  许久,室内没有传出半点声响。

  小童和阿黍心中忐忑,秦璟仍是面色不改,沉稳以对。

  又有半晌,耳边响起吱嘎一声,木门从内侧打开,桓容站在门内,神qíng疲惫,眼角略有些红,沙哑道:“劳秦兄久等,请进。”

  秦璟并没有多问,直接迈步走进室内。

  房门再度合拢,小童和阿黍又被挡在室外。

  “郎君,可要备些茶汤?”阿黍试着询问。

  “……好。”桓容的声音虽然沙哑,好歹没有了之前的沉闷。

  阿黍当即起身,留小童仔细看着,自己快步穿过回廊,亲自去煮茶汤。

  内室中,散开的竹简已被收起,安放在靠墙的木架上,遍地的粟米也不见踪影。

  桓容和秦璟正对而坐,少叙几句,桓容起身绕过屏风,取来一只方形木盒,放到秦璟面前。

  “这是?”

  “水车图。”桓容打开盒盖,道,“公输托我jiāo给秦兄,言天气亢旱,北地将遇大灾。凿井之事非一夕可就,凭借此图,可在河边搭建水车,贯通沟渠,解一时之急。”

  秦璟没有客气,当面收下图纸,并请桓容代他谢过公输长,言他日再至盐渎,必有重谢。

  “另有一事需告知秦兄。”桓容顿了顿,沉声道,“北伐之事已定,容将随军北上。此去未知归期,坞堡船队再至盐渎,如我不在,凡事可与敬德商议。”

  “容弟也要随军?”秦璟皱眉。

  桓容点点头,并不打算透露更多。

  秦氏坞堡尚且缺粮,关于军粮之事,秦璟未必能帮上忙。至于役夫,他之前便是打着桓大司马的名义征召流民,这三千人是出也得出,不出也得出,没有任何借口可以转圜。

  归根结底,他还是不够心狠手辣,玩心眼玩不过古人。

  秦璟停留盐渎将近一月,期间在城内走访,知晓桓容的势力刚刚起步,手头并无多少可用之人。典魁和钱实勇猛有余经验不足,如随大军北上,恐有照顾不到,未必能护他周全。

  “容弟,北上路途险阻,战场刀剑无眼,我yù将身边部曲留下,未知容弟意下如何?”

  “秦兄的部曲?”

  “此行是为运盐,我未曾多带,仅二十人随船。”秦璟正色道。

  “这二十人随我征战多年,无论氐人还是慕容鲜卑,均曾数次jiāo锋。如上了战场,不说助容弟取得大胜,总能护得容弟安全。”

  桓容咽了口口水,他当真没想到,天下会几次掉馅饼。

  收还是不收?

  如果收下,这份人qíng当真是欠大了。

  “容弟?”

  “秦兄爱护之心,弟铭感五内!”

  桓容站起身,肃然行礼。

  渣爹时刻想着他死,恨不能利用过后,一巴掌就将他拍扁。秦璟和他无亲无故,却愿意护他安全。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这不是救急,而是救命!如果没有这二十人,仅靠身边的健仆和青壮,一旦渣爹派人在战场上动手,他是必死无疑。

  桓容突然感到鼻根发酸。

  他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但糟心事一桩接一桩砸到面前,无计可施之下,有人乐于伸出援手,这份恩义非同一般,他一辈子都不会忘。

  “容弟无需如此。”秦璟站起身,托住桓容的肘弯,温和道,“我诚心与容弟相jiāo,qíng比孔怀,护容弟安全实为理所应当。”

  桓容没说话,低头看向被托住的手臂,只觉对方的体温穿透衣料,竟隐隐有些烫人。

  两人重新落座,阿黍送上茶汤,桓容的qíng绪渐渐稳定,眼角却是更红。

  秦璟继续道:“我赠于容弟的青铜剑,容弟北上之时,最好随身携带。”

  桓容抬头看向秦璟,不解其意。

  “如遇到危险,部曲会护你往秦氏坞堡辖地。当面出示此剑,凡坞堡将兵定会护你周全。我收到消息,亦会立即赶至。”

  桓容想要张嘴道谢,却发现声音哽在喉咙里。

  秦璟浅笑,乌黑的眸子仿如深潭,似要将人吸入其中。

  “容弟无需再谢。”堵住桓容到嘴边的话,秦璟略微倾身,温热的掌心覆上桓容手腕,声音比往日略显低沉,“如果容弟愿意,璟愿即刻带容弟返回坞堡。”

  “秦兄,那个,”不知为何,桓容突然有些紧张,“说笑吧?”

  他是晋朝官员,亲娘还在建康,怎么能说走就走。况且,盐渎建设到如今局面,实在不是件容易事,倾注他太多心血,绝不会轻易让给旁人。

  秦璟看着桓容,笑意涌入眼底,收回手时,指尖划过桓容的手背,能明显感到一丝轻颤。

  “是否是说笑,容弟可要试一试?”

  桓容下意识摇头。

  “秦兄好意,容心领。”

  “真不想?”

  桓容继续摇头。

  秦璟坐正身体,表qíng中颇有几分惋惜之意。

  经过这一番似真似假的试探,压在桓容头顶的yīn云散去不少。待到掌灯时分,桓容留秦璟用膳,两人就着新烤的鹿ròu吃下三桶稻饭。

  膳后,秦璟将要起身告辞,桓容请他稍留片刻,亲自到榻前取来一袋珍珠,两只长方形的木盒,郑重送到他的面前。

  “不腆之仪,一芹之微,请兄长莫要推辞。”

  绢袋上绣着兰糙,内装十颗合浦珠。木盒内是新制的金钗,盒身上雕刻芍药,沿纹路嵌入金线,愈发显得jīng美华贵。

  看清盒上花纹,秦璟眸光微动,忽然言道:“郑风有载,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蕑兮。”

  桓容愕然。

  送礼而已,这位gān嘛背诗经?

  “洧之外,洵訏且乐。”秦璟锁住桓容视线,缓声道,“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

  桓容:“……”

  “容弟之qíng,璟必不辜负。”

  没给桓容解释的时机,秦璟拱手告辞,转身离开内室。

  桓容呆在原地,愕然许久,始终没弄明白,对方到底是不是在开玩笑。

  如果不是……

  他gān嘛脸红!

  小童手捧漆盘走进内室,打断桓容的沉思:“郎君,阿黍新调了蜜水,郎君可要用些?”

  桓容僵硬的转过头,几乎能听到颈椎发出的嘎嘎声。

  “阿楠。”

  “诺。”

  “……算了。”桓容捏了捏鼻根,这事没法和人说。万一对方只是戏言,他这样煞有其事,岂不是玩笑大了。

  “郎君?”

  “没事。”桓容端起漆碗,几口喝gān蜜水,取下放在木架上的官文,想到渣爹的种种作为,不禁冷哼一声。

  仅仅一个月时间,肯定凑不齐一万两千石粮食,渣爹必定心知肚明,九成没指望盐渎的军粮。之所以下这道官文,为的不过是bī他。

  如果他扛不住,心理承受能力不qiáng,脸皮再薄些,十成就会被bī死。

  兔子bī急了也会咬人。

  既然做不到,又不会影响北伐,他就gān脆不jiāo,役夫数量也直接减半。

  催粮官问起,直接来一句“我爹是桓温”,不信谁敢和他当面叫板。

  反正后路已经有了,不怕渣爹跳脚。能坑渣爹一次,自然也能坑第二次。左右都不会落下什么好名声,脸皮厚点又有何妨。

  等大军遇上慕容垂,渣爹自顾不暇,哪还有空闲来大义灭亲。

  思及此,桓容突然觉得,应该和秦璟提一提,不要着急bī得慕容垂造反或是投靠氐人。按照历史的走向,让他给渣爹当头一击,自己才能安全。

  翌日,秦璟启程北归,桓容乘马车送出十里,方才掉头返还。

  坐在车厢内,捏着装在布袋中的青铜剑,桓容闭上双眼,静静思索,等到催粮官来,他是先礼后兵还是直接摔杯为号。

  马车行过东城,突然遇到人群聚集。

  桓容好奇推开车门,发现人群都往一座临河的木屋涌去,不知是为何故。

  “那里是怎么回事?”

  “回府君,日前有两名僧人游方至此,自称身上的葫芦里装有神水,半盏可活人命,一口能治百病。”健仆语气不善,明显不信僧人所言。

  “神水?”桓容挑眉道,“可有人服用?”

  “有流民饮下此水,口称多年顽疾一夕治愈。消息迅速传开,城内庶人多往僧人处求水,僧人借机开价,半盏竟要两匹绢。”

  “饶是如此,仍有富户愿出金银布帛建造寺庙,请僧人长留盐渎。还有流民要送小儿入寺,侍奉两名僧人。”

  听过健仆回禀,桓容不由得生出一阵烦躁,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喝水就能救命,还要用金子布帛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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