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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容_来自远方【完结】(9)

  烛火微摇,小童抱着一条厚被躺到屏风后。

  桓容说了几次,实在说不动,只能由他去了。

  待到更漏渐尽,桓容沉沉入梦。额间的红痣愈发鲜红,仿佛宝石一般。

  上巳节当日,桓容早早起身。

  坚决不穿婢女奉上的大衫,换成蓝色深衣,腰间系带绣有祥云,垂挂碧色暖玉,正是南康公主送来那枚。

  “郎君未到年纪,无需戴冠帻,可要束巾?”

  桓容点点头。

  阿谷净过手,接替婢女为桓容束发。

  见有婢女打开漆盒,拿起貌似粉扑的东西,桓容脸色骤变,连连摆手。

  吊带衫坚决不穿,粉也绝对不涂!

  “郎君,此乃建康之风。”

  “我不习惯。”桓容坚持道。见婢仆不死心,更举出谢玄,言明当日见面,对方同样一身深衣,更没有涂粉。

  阿谷实在拗不过,只得令人捧下漆盒。

  桓容松了口气,离开内室,信步穿过回廊。耳闻清脆的咔哒声响,心中却是不定。

  他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果然,行到回廊尽头,迎面遇上满脸兴奋的桓祎,桓容无语了。

  一身长袖大衫,敞开前襟,内里是代表时尚的“吊带衫”。俊朗的面容并不符合时下审美,却称得上后世型男。

  问题在于,脸上偏偏涂了一层粉!

  “阿弟!”

  说话时,粉末簌簌往下掉,桓容无语望天。

  “阿谷。”

  “奴在。”

  “带人为阿兄换件外袍,粉也擦掉。”

  “诺。”

  数名婢仆一拥而上,桓祎不解其意,愕然的看向桓容。

  “阿弟这是为何?”

  “三月风寒,为免受凉,阿兄还是换件衣裳。”

  看不见就算了,摆在眼前绝对不成!

  桓容说一不二,桓祎抵抗不过,只能换上深衣,重新洗脸梳头,坐上牛车。

  健仆扬鞭,一路行到乌衣巷口,遇到等候的的谢玄。

  一身长袖大衫,腰带仅是松松系住,长发没有束起,如雨瀑洒落身后。风过时,袖摆发尾轻动,百分百的卓越俊逸,潇洒不凡。

  赞叹之余,桓容看向闷闷不乐的桓祎,愈发确信自己做出了正确选择。

  如此真名士当面,他和桓祎这样的,还是不要潇洒比较保险。

  第八章 上巳节一

  桓容欣赏谢玄风采,几名谢氏郎君走下牛车,看着桓府健仆,同样啧啧称奇。

  时下人欣赏飘逸俊朗的美男子,代表如潘安。大衫广袖,飘飘yù仙才符合东晋审美。世家郎君女郎挑选婢仆,也多是参照这个标准。

  上巳节建康士族子弟同聚,何等风雅之事,如谢玄等人,身边的婢仆小童都是个顶个的俊俏。

  偏桓容反其道而行。

  小童有,婢仆亦有,样子自然不错。但跟车的二十多名健仆各个古铜肌肤,肩宽背阔,膀大腰圆,肱二头肌鼓起来几乎能撑破衣袖。

  南康公主特地下令,跟着郎君出门,长相总要过得去。

  可无论怎么挑,军汉终归是军汉。尤其是上过战场的南府军,能挑出身上没几道疤痕的已经算是奇迹。想要长相过关,符合时下人的审美委实是天方夜谭。

  “祎弟,容弟。”

  桓容桓祎均未及冠,尚没有取字。

  谢玄立在车辕前,同二人见礼。同行的数位郎君,能与谢玄并立的仅七八位。不是太原王氏就是琅琊王氏,余下仅是见礼,并未上前。

  桓容稍加思量,心中便如明镜一般。

  士族也分三六九等。王谢两家属于巨族中的巨族,位于金字塔顶尖,代表门阀中的顶尖势力。其他家族多要仰三家鼻息。

  桓温手掌大权,跺跺脚建康抖三抖,龙亢桓氏却属一般。兼同曹魏有些关系,即便桓大司马在朝中说一不二,两度北伐,在民间极有声望,桓氏依旧无法列入顶尖高门。

  以谢安、王坦之为首的士族门阀,说不带你玩就不带你玩。

  这就是当世规则。

  死活走不进圈子里,举刀子也没用。

  家族乃立身之本。

  假设不是郗家日渐衰落,郗超未必会甘于桓温帐下,屈居为幕府参军。

  谢玄亲自登门相邀,给了桓氏极大的面子。

  故而南康公主心怀疑虑,却没有阻拦桓容出门。庾希处心积虑,落实桓氏霸道之名,经王、谢郎君这一露面,自然也会冲淡不少。

  谢安心系家国,绝不允许因私仇坏国事。庾希心胸狭隘,目光短浅。不能及时收手,注定要栽个大跟头。

  青溪里位于城东,乌衣巷则在城南。

  桓容坐在牛车上,随意曲起长腿。

  车盖未张,阳光自头顶洒落,带着融融暖意。伴着糙木的清香,河水的甘冽,chūn日里熏人yù醉。

  顺秦淮河岸而下,沿途可见各式廛肆埒围。

  多数店门敞开面街,大者悬挂门匾,上书古体篆字,小者各色布幌垂落,风过轻轻摆动,同河岸边轻摇的柳枝相映成趣。

  河面上,商船舢板忙碌穿行。

  船头的艄公赤着半臂,斗笠挂在肩后,用力撑起船杆。伴着河水飞溅而起,小船已经同商船擦身而过。

  码头上,头戴平帽的仆役往来穿梭,顺着吱嘎作响的木梯登船,将南北来的货物一一卸下。市货的商人络绎不绝,许多货下船不久就在码头售罄。

  桓容看得新奇,留意到几名身材高大,皮肤黝黑,满脸卷须的船主。虽然穿着汉服,可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汉人。

  “鲜卑胡。”

  或许是他的表qíng过于明显,好奇观望时,身侧已有人帮忙解惑。

  “观其形貌应属宇文鲜卑。”

  出言之人身着玉色大衫,头戴葛巾,面容清俊端雅。眉飞入鬓,眼尾狭长上挑,却不予人轻浮之感,反有道不尽的书香之气。

  “子敬兄。”

  方才经谢玄介绍,桓容知晓此人姓王名献之,书圣王羲之的第七子,是东晋有名的大才子,颇得谢安赞誉。

  桓容对他并不陌生。却不是因为王大才子的才气,而是因为他的妻子。

  王献之有两任妻子,前任郗道茂是东晋才女,出自高平郗氏,祖父是东晋名臣郗鉴,桓温帐下参军郗超正是她的堂兄。后任司马道福现在还是桓济之妻,桓容的二嫂。

  无论前任后任,都能和桓家扯上关系。

  桓容面带笑容,仔细打量王献之,暗地里琢磨,假设桓大司马没有去世,桓家势力未被打压,司马道福还会同桓济仳离,不惜背上撵走前妇的恶名也要嫁给王献之?

  可惜,假设只是假设。

  凡事牵扯上政治难免过“俗”。没准真是帅哥威力过大,迷得余姚郡公主踹了桓济也说不定。

  桓容生得极好,眉间一点朱砂痣更显得灵透。

  少年声音清朗,未见同龄人的沙哑,反而格外悦耳。说话时嘴角不自觉上翘,眉眼稍弯,竟让王献之想起母亲最爱的狸花猫。

  思及桓、庾两家之事,王献之不由得怜惜之意大起,撇下亲兄弟和堂兄弟,一路之上与桓容并车,为他介绍建康风貌,长gān里的风土人qíng。

  谢玄反倒被挤到了一边。

  看着行在右前方的两辆牛车,谢玄对兄长谢靖笑道:“能得子敬的眼缘也是不容易。”

  王献之的xingqíng貌似平易逊顺、闻融敦厚,实则却非如此。如果看不上某人,压根理都懒得理。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庾氏兄弟。

  甭管庾攸之还是庾方之,完全是拜访一次打脸一次。为求一幅字,还要继续送上来给人打,不打肿不算完。

  知晓桓容能得王献之另眼相看,庾攸之八成会气得吐血。

  要么说,在刷脸的时代,有一张得人缘的面孔实在是太重要了。

  桓容苦背族谱,死掉无数脑细胞,勉qiáng梳理清同建康士族的姻亲关系。行路之上,除了王献之和谢玄,凡是有印象的族姓郎君,多少都能说得上话。

  桓祎陪在身边,目睹此qíng此景,嘴巴越张越大。

  他竟不知道,阿弟这般厉害!

  同行健仆更是抬头挺胸,与有荣焉。自家郎君能同得王、谢高门郎君谈笑自若,彼此jiāo好,再没有更长脸的事qíng了!

  遥想前头三位公子赴上巳节的qíng形,禁不住摇头,暗地里叹气。

  嫡子终归是嫡子。

  得南康公主和大司马教导,无论品貌才学,小公子都是桓氏族中顶尖。便是早年号称大才的桓秘,在桓容的年纪也未有这般境遇。

  牛车缓慢前行,车轮压过石路,咯吱作响。

  长袖大衫的士族郎君坐于车板上,一边欣赏美景,一边谈诗论道。其人或风仪严峻,或尔雅温文,或潇洒不羁,或清和平允。无论何种qíng态,皆是面容俊美,身姿挺拔,气度不凡。

  车架过处,引得秦淮河两岸人cháo汹涌。

  年轻的小娘子、风韵犹存的妇人均走出家门,驻足河岸旁,翘首观望郎君经过。更有小娘子摘下发间饰物,取出随身绣帕,争相投入车上。

  一时香风袅袅,花雨阵阵。

  女儿家的笑声流淌耳边,清脆娇美,似chūn日谱出的佳曲。

  此qíng此景,唯两晋独有。

  桓容年纪尚小,身在队伍中间,照样被绣帕盖了满头,车板落下绢花细簪无数。谢玄和王献之等人的牛车则是“重灾区”,眨眼被锦绣堆满,各式环佩簪钗闪烁其间。

  越向前走,女郎们越是热qíng。

  至河栅篱门前,牛车已经不能称为牛车,完全成了色彩斑斓的“花车”。

  谢玄等人已经习惯,神态自若的取下绣帕绢花。

  小童婢仆熟练的清点,不时互相对比,哪家郎君收到的“爱慕”更多,哪位郎君不比昨年。

  桓容事先不知,阿谷却早有准备,一边清理车上一边暗道,回府后定要报知殿下,小公子风仪过人,待及冠之后,必能同王谢郎君比肩。

  桓容的几位兄长,当年可没这份殊荣。

  桓祎的牛车行在桓容左侧,同样落下不少绣帕绢花。至于是真有小娘子青睐,还是准头没把握好,不小心扔偏了,那就不得而知。

  无论是哪样,桓祎一样开心,望着桓容的眼神颇有几分炽热。

  按照后世的话讲,崇拜,赤luǒluǒ的崇拜!

  桓容被看得不好意思,很不自在的挪挪位置。见阿谷收拾车板,脑中莫名浮现一个念头,幸好还是三月,也幸好扔的都是绣帕绢花。要是“投我以木瓜”什么的,别说感受少女们的热qíng,估计半路就会给砸出个好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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