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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木成林_毛厚【完结】(7)

  三年前杨亦遵父亲过世,将公司的控制权jiāo由这个疯子之后,他却奇迹般地康复了,变得神采奕奕的,光鑫甚至比之前杨光鑫在位时发展得更好。外界人人都以为是杨亦遵青出于蓝,实际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倘若你一只手或是一只脚叫你跌倒,就砍下来丢掉。你缺一只手或是一只脚进入永生,qiáng如有两手两脚被丢在永火里。倘若你一只眼叫你跌倒,就把它剜出来丢掉。你只有一只眼进入永生,qiáng如有两只眼被丢在地狱的火里……”①

  “四叔。”杨亦遵走过去,微微欠身。

  “你的孩子在哪里?”杨光淼手指敲在轮椅的扶手上。

  窦晚菲走过去,帮他把毯子盖好:“您糊涂了,他没有孩子。”

  杨光淼浑浊的眼睛紧盯着杨亦遵,目光是锐利的:“你改变主意了吗。”

  杨亦遵漠然地看着他,并不答话。

  “晚菲。”

  “哎。”

  “你倒杯茶给他喝。”

  窦晚菲瞥了杨亦遵一眼,在茶桌上拿了一只gān净的白瓷杯,提起茶壶倒了一杯。不知是不是烫手,提壶的瞬间,窦晚菲的手指明显抖了一下。

  不愧是跟在杨光淼身边一年多的人,她很快便稳住了,神色无异地放下茶壶,双手奉给杨亦遵。

  “喝了就走吧。”杨光淼有气无力地挥挥手,恹恹道,“记得带你的孩子来见我。”

  窦晚菲用热毛巾擦了手,大气不敢喘地推着轮椅去了里屋。

  杨亦遵站在原地,手指捏出轻响,那杯子里,满是明晃晃的鲜血,甚至还有一截带指甲的小拇指在血沫中沉浮。

  宴席设在包间里,三十人的大圆桌,没戴眼镜都看不清对面坐的是谁,这让夏为忐忑的qíng绪稍有缓和。

  坐下来才发现少了个人,于柳没来。

  “我刚刚在楼下看到他跟一个女的走了。”管清溪小声道。

  这话周围几个人都听见了,夏为瞥了眼管清溪:“不要多嘴。”

  管清溪悻悻地闭了嘴。

  菜全上齐了杨亦遵才姗姗来迟,他身边的女伴不见了。夏为敏感地察觉到他脸色不太好,心中顿时闪过一丝不安,下意识就想跑,被管清溪拉住:“gān吗?”

  夏为张了张嘴,发现根本没法解释,谁不知道这位杨总经理天生自带方圆八百米的制冷气场,见谁都是一张臭脸,恐怕也只有夏为能从他那张冰箱脸里看出来今天是冷冻还是冷藏了。

  “都久等了,”杨亦遵脱了外套,抓起酒杯先倒了满满一杯,“我先自gān一杯,祝各位前程似锦。”

  几个投资商马上反应过来,纷纷笑闹着一起gān了,大家伙儿的一闹,气氛立刻被带动了起来,开始互相敬酒,小演员们显然都非常上道,争先恐后地往上凑。

  相比之下,夏为倒显得像个异类,安静地坐在杨亦遵身边没动——倒不是他不想动,而是在他起身敬酒的一瞬间,杨亦遵在桌下按住了他。

  包间里推杯换盏,笑闹声此起彼伏,夏为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闻到杨亦遵身上传来的酒气,扭头看了他一眼。

  杨亦遵与他印象中的模样比瘦了些,五官大体没怎么变,轮廓更成熟了,脸上已经看不出当年的稚气,大概这几天没怎么休息,下巴有些微胡茬,莫名让夏为瞧出了一丝沧桑的味道。

  热汤顺着旋转餐桌转了过来,夏为舀了一勺在杨亦遵碗里:“您喝多了,喝点汤吧。”

  杨亦遵酒量不行,一杯是他的极限,这么多年也没什么长进,夏为心知,他人看着清醒,其实多半已经醉了。

  杨亦遵显然自己不这么认为,夹了一只大虾给夏为:“空运过来的海虾,这个时候吃最好不过了。”

  “谢谢杨总,我……不喜欢吃这个。”

  “为什么不喜欢,这虾难订得很,你又不过敏,试试吧。”杨亦遵催促道,甚至还笑了一下。

  夏为十足地被镇住了:“您怎么知道我不过敏?”

  “上周你昏迷的时候,我让医生给你查过过敏源。”

  这也是酒后吐真言了,换做清醒状态,杨亦遵多半是不会说的,夏为想了一下,小心问:“您还查了什么?”

  “血型,”杨亦遵揉着眼睛道,“本来想测DNA,结果……医生说,你们两个血型都不一样,没必要查,怎么会不一样呢?明明那么像。”

  说着,自己也很郁闷似的,低头把夏为给他舀的汤喝光了。

  夏为的手顿时握紧了,问:“我和谁像?”

  杨亦遵被问住了,忽然转过头来,盯猎物一样盯着夏为,眯起眼:“你为什么不吃?”

  “……”

  夏为只好拿起那只半生不熟的大虾,缓慢地开始剥,本想再借机套点话出来,不想杨亦遵却像是对他又设防了,死活不肯吐露那个名字,硬是bī着他把那只虾给吃了进去。

  ①“倘若你一只手或是一只脚叫你跌倒,就砍下来丢掉。你缺一只手或是一只脚进入永生,qiáng如有两手两脚被丢在永火里。倘若你一只眼叫你跌倒,就把它剜出来丢掉。你只有一只眼进入永生,qiáng如有两只眼被丢在地狱的火里。”(马太福音18:8-9)

  第6章

  酒桌上气氛不错,几个新人都喝得晕晕乎乎的,夏为一口没喝,连吃了三只虾钳,恶心的表qíng全写在了脸上。

  最后一只虾还是杨亦遵给他剥的,专门摘了那万年不动的黑手套,夏为被他手上的疤痕吸引了。

  “看什么?”

  “您的手……受过伤?”

  夏为脸上的惊讶并不完全是假的,至少在他的记忆里,杨亦遵的手gān净整洁,这道疤必然是在他不知道的年月里发生的。

  杨亦遵剥好虾,抽了张纸擦gān净手,完全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夏为注意到他无名指上套了只戒指,擦到戒指的时候十分小心,好像生怕弄坏了似的。他闭了嘴,低头安静地吃虾。

  杨亦遵没骗他,他的确不过敏。可即使如此,他也忍受不了海虾身上那股腥味,尤其是经过烹饪后和各种调料混杂在一起的味道。夏为上一世是海鲜过敏体质,海里的东西沾不得,一碰就全身起红疙瘩。大约那时已经形成了习惯,再闻到类似的味道就条件反she地想避开,换到这具身体后也依然如此。此刻被硬塞进去三只虾钳ròu,他只差没当场吐出来。

  杨亦遵身上酒气很重,看样子已经不太清醒了,单手撑着头闭目养神,手机扔在一边。

  管清溪很得几个投资人赏识,这傻孩子,也是受不得捧,得亏他酒量好,被灌到现在还留着一丝意识,踉踉跄跄地跑来找夏为:“夏哥,我不行了,我要吐。”

  夏为忙扶住他,两个人正要往卫生间走,被一个生活制片叫住了。

  “那个谁,小夏吧,你给苏助理打个电话,让他接杨总回去。”

  夏为原地踟蹰一阵,目光在杨亦遵紧抿的唇上一扫而过,走过去,拿起他的手机。

  到底是与现代社会脱节过七八年的人,夏为对电子产品并不那么jīng通,一时没想到还可以用指纹解锁,对着四位数的开机密码犯了难。

  管清溪扶着墙,呕得厉害,眼看就要吐,夏为在心急中按下杨亦遵的生日,结果显示密码错误,他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儿,试着又输入另一个生日,“滋”一声轻振,锁屏开了。

  不算大的包厢里,四处皆是欢声笑语,夏为愣愣地站在桌边,手心忽然攥紧了。他没忘记,那是他自己的生日。

  “夏哥……”

  夏为定了定神,收敛神色,很快给苏景打电话告知了地址,随即把手机收好,压在杨亦遵的胳膊下面,架着管清溪走了。

  等四周的人都逐渐离席散去,杨亦遵静静睁开眼,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夜已经深了,巷子附近都是上世纪的老房子,住在这儿的以老年人居多,基本没有夜生活,过了十二点,除了呼噜声,什么都听不见。

  夏为晚上还是把吃进去的虾全吐出来了,胃里空空的,回来的路上gān脆去超市买了些卤味和一打啤酒。

  吉雅裹着披肩打开天台的破木门,就看见夏为一个人坐在栏杆上喝啤酒。

  “哟,借酒浇愁啊。”

  “怎么晚还不睡。”夏为回了下头,扒拉出一罐扔给她。

  “无常昨天吃了不gān净的东西,今天闹肚子,我起来看看。”

  无常就是吉雅那只金毛,比亲儿子还亲,会取这个名字,原因无他,这小子小时候毛色很奇怪,大约是代谢有问题,身上的毛一半发黑一半发白,整个一只黑白无常,后来长大了倒好了,换了几次毛之后,丑小狗变哮天犬,愈发威风凛凛。

  “它不是一直都挺乖的?偷吃什么了?”

  “谁知道,越大越不听话,呜咽一整天。”吉雅烦躁地点了根烟,“说吧,你又怎么了?”

  “没怎么。”

  “那你这一脸跑了老婆的样子是gān吗?”

  “……”

  夏为低头轻叹:“事qíng跟我想的不太一样。”

  “关于你那老qíng人?”

  夏为并未答话,算是默认了。

  吉雅嗤笑一声:“怎么,发现原来人家还惦记着你,心动了?”

  “有些意外罢了,”夏为站起来,拍了拍灰,“我的身份破绽太多,他如果去查,很快就会查到我只是岳木的弟弟。”

  吉雅吐出烟,瞥了他一眼:“你没打算告诉他你就是岳木?”

  夏为只是摇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脖子那里淤痕未全消,动的时候还挺疼,夏为伸手摸了摸:“我去墓园那晚,钱宇告诉我,是杨亦遵亲手给我下的葬。”

  他望着远处:“现在的我,在他那里,除了这张脸和这个身份,已经不剩下什么了。”

  “说实话,你就不该去招惹他,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就不怕走老路?”

  “是啊,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难道要缩在角落里苟活吗,那也未免太窝囊了。我想……为弟弟、为师父、也为我自己寻求一个真相。”夏为看向她,“我要真相。”

  接下来的几天夏为变得非常忙碌,每天往返于家和摄影棚之间。第三轮面试已经结束,却迟迟不出结果,等得人无比心焦,有关系的几个新人已经千方百计托人去打听了,然而传回来的消息五花八门,没一个靠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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