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协力之下,不过多时,这火便灭了。
事态紧急,卫瓒便未下马,一路踏马进门去复命,一进门,就见着人群之中的沈鸢了。
苑中尚且存着几分混乱,士子与金雀卫皆在门口。
苑中士子皆着青衫,金雀卫皆是黑缎衣,独状元郎能得御赐的红袍,倒是一枝独秀。他衣袂沾染了几分火灰,颊边沁汗,发丝也凌乱,显然是先头兵荒马乱的结果。
手中却还握着一张长弓,时刻预备应敌,不似平日苍白,却无端透出几分飒爽。
此刻战事已息,沈鸢正低头与一金雀卫叮嘱说什么,周围人喊他:“沈公子,火已熄了。”
沈鸢便回过头来,唇角微微绽开一缕笑意,却是第一眼就瞧着了马上的卫瓒。
不知怎的,就怔着了。
那马蹄声越来越近。
沈鸢抿紧了唇,下意识不想去看卫瓒银鞍白马的身影,却又逼着自己仰头、直勾勾地去看。
还是那样俊朗无瑕,还是那样惹人妒羡。
他隔着门,便知道卫瓒在外头何其英勇。
让他手中的长弓火一样烫手,仿佛在那样的一力降十会面前,他不配拿着。
可这一刻,他却将这把弓攥得紧紧的。
像是已经拥有了什么。
他定定地看着卫瓒驾马向他走来。
与他身影交错的瞬间。
他喊了一声:“卫瓒。”
那小侯爷只扬起笑意。
将一枝火红的杏,别在了他的发上。
第83章
卫瓒匆匆复命时,只见嘉佑帝面色微沉坐在殿中,身侧只得金雀卫,见他绑缚安王进门来,越发神色复杂,许久才道:“外头如何了?”
卫瓒拱手道:“叛军已被缉拿。”
嘉佑帝脸上却并不见喜色。
卫瓒顿了顿,却是又低头说:“臣此番出京,专为寻得几个证人,如今还有一事要禀。”
他说出这话时,众人皆不解其意,唯独叶书喧抬眼看了他一眼。
那目光说不出是何种意味,只是复杂与败色交织,半晌,静静地低下头去,不知在想着什么。
嘉佑帝道:“何事?”
卫瓒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臣状告眼前此人叶书喧,冒名顶替皇室之罪。”
堂内皆惊。
连嘉佑帝也目露惊愕之色。
卫瓒去求援兵时,便已令人顺路传信,请林大夫到山脚下等候,这会儿正好一并请上山来,连带着梁侍卫、沈鸢等人,也一一叫了进来,将整个搜查的过程、这段时间以来安王的所作所为复原。
莫说嘉佑帝,便是向来无喜无怒的金雀卫,也不由得为这一片一片拼凑出来的真相,感到了震愕。
嘉佑帝却是重复念了一次这个名字:“叶书喧。”
这名字已在京中消失了很久,少年成名,如流星般陨落,来不及留下影子,便匆匆被人遗忘。
以至于安王归国时,根本无人记得此人的存在。
这下嘉佑帝已想起来了。
在叶家倾覆之前,叶书喧是名动京师的少年才子,诗画皆佳,文采斐然。
叶家最为昌盛时,入了宫为太子伴读,清高性冷,人处处捧着敬着。当时的待遇比皇子也差不许多,与精通文墨的太子盛愔形影不离,相得益彰。
只记得一次先帝于亭中赏雪,考校学问,宫中皇子与伴读,皆作了一首咏梅诗,糊名请众臣来评,最终得了头名的却是太子盛愔,而叶书喧屈居次位。
那时的嘉佑帝尚且是二皇子,最不擅长文墨,生母与当时的叶皇后不睦,他与太子盛愔算不得相熟,只是却也对自己这位兄长心存几分敬慕。
那日忍不住抱着自己的诗,回去向兄长请教。
只是却见那亭中只余下两人,叶书喧将自己的诗撕了个干干净净,雪似的纸片落了一地。
盛愔垂首拾起那些字句,却是叹道:“分明是佳作,可惜了。”
叶书喧却说:“有什么可惜,不如殿下那一首意境更高。”
盛愔眉眼温柔说:“可这一首我却很喜欢,比我自己做得都喜欢。”
“书喧,你未免眼睛生得太高,只会往头上看,却不往底下瞧,也不往自己身上瞧。”
叶书喧道:“下头有什么好瞧的,叶家什么时候教人往下瞧过。”
盛愔轻轻叹了一声。
彼时正值冬日,冰雪渐融,阳光正好,风卷起那些雪样的碎片,与两人锦绣斑斓的衣袖。
叶书喧说了一句什么,却是叫盛愔笑了起来,半晌摇头叹息说:“你啊。”
回首瞧见他时,盛愔喊了一声:“二弟。”
叶书喧恭谨冰冷喊他:“二殿下。”
再后来……
再后来的事情,连嘉佑帝也记不大清楚了。
那些只知风月、只谈书本的日子过得太快,两国交战,烽火连天,失地让利,年轻的兄长离国为质,先帝病亡,连带着那一个叶书喧,早早就被人遗忘在动荡之间。
就连嘉佑帝自己,也仿佛忽有一日,忽得捡了个皇位到手,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竭力去整理破败的河山,怕辜负父亲,又更怕辜负兄长的牺牲,又到渐渐适应自己的身份,熟稔自然拥有了威严,又不知过了多久。
多年后再见兄长,已是生疏了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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