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庭看向镜头,那样叫人肝肠寸断的眼神,却没人知道他究竟在看谁。
影片上映后,李庭接受采访,有人问他在塑造角色时在想什么,李庭沉默片刻,只说了三个字。
——“求不得。”
戏中主角寻死前,唱的最后一出戏正是《桃花扇》,那时他身患重疾,已是惨绿愁红。
空无一人的房屋中,他却重整衣冠,用一把嘶哑了的嗓子唱着那哀江南。
“俺曾见金陵王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
在真正录制这一段的时候,李庭唱错了词。后来又补录了几次,导演却始终不满意,认为情绪不够到位。最后正片中还是将出错的那段剪了进去,“容易冰消”变成了“已经冰消”——主角那时已经疯疯癫癫,年少的风头无两化为梦幻泡影,如今的他不要说唱错词,就算嗓音沙哑、风华逝去,也无人在意。
陆声分不清自己脸上的液体是雨水还是眼泪,他随手拿袖子擦了擦。他想,小庭,这段词有那么难吗,怎么这回又唱错了啊?
……他明明早就应该发现的。
为什么试镜《春光,春光》那天,李庭会情绪反常,为什么李庭有着远超出这一年龄的精湛演技,为什么李庭学会了熟练地做饭和抽烟,为什么李庭会记得他最常用什么眼药水……
因为从始至终,陆声只认识一个李庭。
第63章 :“陆声,我喜欢你。”
“这么久了,原来你还留着它……”
“哥哥,你的话好奇怪,这不是你前几个月送给我的么?”
“他也没有恶意,和他聊聊天还是错吗?”
“万一有呢?陆声,你就没遇见过对你有恶意的人么?”
“哥……我不想坐车。”
“是难受了吗?”
“没有,不难受。我只是……”
“直到某一天,我有了一个可以重来的机会。明明是件好事,可我还是会觉得很累。”
“你能重来,对我来说,是天大的好事。但是我的秘密听起来就没有这么幸运了,我有一个喜欢的人,他可能不会喜欢我。”
“你要一直演下去,拿很多很多的奖,答应我。不过,就算没有奖杯,你也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演员。我看得到,所有人都看得到。”
……
陆声蹲在墙边,将脸埋在摊开的掌心里,脑海中闪过与李庭重逢这半年来的点点滴滴。
有些话他已经忘记了,有些当时听了感到莫名蹊跷,却也没有放在心上。然而随着旧事一件件浮现,陆声才惊觉,无论是车祸前的曾经、还是重回十九岁的现在,只要是关于李庭的一切,他从来没有忘记过。
他们误会过、冷战过,浪费掉七年时间,他的目光却始终无法控制地追随着对方。无数次,陆声想要透过层层粉饰看清李庭究竟过着什么样的生活,现在他恍悟,其实自己已经看到过了。
他身边18岁的李庭……不,应该说是24岁的李庭,一直都是当初那个在医院病房里安静拼着积木的小孩。
室外雨声滂沱,陆声却觉得这世界很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声只觉得双眼酸胀,恍惚间听到耳畔有人在叫他,喊的却不是他的名字。
李庭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哥哥?”
陆声抬头,两只眼睛还红肿着,他也无暇去管,就这样愣怔地用目光去描摹眼前的故人。
走出排练室的门,李庭就看见走廊里的陆声,“哥哥是在等我吗?你……怎么哭了?”
李庭与陆声对视,心脏忽然重重地一跳——陆声显然在门外有些时候了,不可能没有听见里面的声音。
但李庭什么都没说。他也蹲下身来,视线与陆声齐平,伸出一只手揉了揉陆声的头发,语气轻柔:“笨蛋,最近怎么这么爱哭?”
陆声没计较前两个字,声音闷闷的:“……以后都不哭了,不许笑话我。”
两人不约而同地对刚才门内门外发生的一切避而不谈,陆声揉了揉鼻子,换了个话题:“你肚子饿吗?我还没吃晚饭,要不要一起吃点夜宵?”
“好,走吧。”李庭先起身,向陆声递过去一只手。
蹲久了难免腿麻,陆声起身时险些没站稳,身体比大脑的指示更先一步抓住了李庭的手,又被对方紧紧反握住了。
那只手掌有力,温暖,是陆声最熟悉的触感。
两只手牵在一起,李庭用拇指的指腹轻轻摩挲着陆声的手背,像某种无声的安抚。
尽管目前尚且没有一个词语可以准确定义二人的关系,他们就已经做过了许多亲密的事。
可是到了如今,似乎谁也不甘心止步于此,却没有谁来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
李庭从储物柜中取了一把雨伞,领着陆声向外边走去。
他没有问陆声为什么要在这样的雨天里出去吃夜宵,又或者是吃什么、去哪吃,只要是陆声想做的事情,他都会陪着他去做。
不等李庭过问,陆声已经提前想出了自己想吃什么:“小庭,我们吃烧烤吧?好久没有吃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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