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从早上到现在他都是跟陆夫人在一起，陆樾除了吃饭之外基本都不见人，在餐桌上也没怎么说话，此刻温澈被催着上楼单独找他，一时有点忐忑。
推开书房的门，温澈就闻到淡淡的香薰气息，不是甜腻的花果之类的香，而是带着油墨气息的书香味道。
书房很大，除了满墙的书架之外，一整面巨大的落地窗前，是几架天文望远镜。
陆樾正坐在其中一架前的椅子上，两条长腿交叠，姿态放松。然而一听到身后的开门和脚步声，肩膀微微地一紧。
“我要回去了。”温澈关上书房门，站在他身后说道。
陆樾回过头：“今天开心吗？”
“嗯。”温澈真诚地点头，“阿姨很亲切，做菜也……很好吃。”
陆樾低声道：“她很少亲自做菜，我印象里已经有好几年没有了。”
“啊？”温澈一愣。
“看她对你的样子，我就知道我昨晚大概说了令人误会的话。”陆樾站起来转身向他，“我喝醉以后会有些失态，发生了什么我也不记得了，如果你觉得不舒服，我给你道歉。”
温澈看着陆樾的神色，总觉得似乎笼罩着一层暗淡的薄雾，语气和神态也都那么冷淡而生疏。
跟之前差距如此之大，就好像变了一个人，又好像他跟自己从来都没有熟络过。
这个念头像一根刺猛地扎入心底一样，让温澈有些喘不过气来。
“那你呢？今天很不高兴吗？”温澈忽然抬高了音调，心里那点隐隐生长的不满情绪掩饰不住，“一整天没个好脸色，看来觉得不舒服的人是你吧？因为你妈妈误会我们有什么了？”
这话说完，温澈就有些后悔了。
他语调里的赌气和不满简直暴露无遗，任谁都能把他话里暗含的意味看得清清楚楚彻彻底底。
温澈垂下头，轻轻攥了攥拳头。
其实他今天的心情确实不错，陆夫人跟他讲了很多陆樾小时候的事，对他又格外得温和。
他也不傻，他能隐约猜到陆夫人对他这么亲切的原因。但是意外的，他并没有因此感到困扰，更没有解释或否认的念头，反而有些……隐秘的高兴。
他感觉心里滋生的奇怪情绪快要炸了。他不敢抬头，他怕看到陆樾的神情，怕他一副承认自己不想让妈妈误会的表情，怕自己说的都是对的。
陆樾看着他垂头沉默不语，不知是什么情绪，半晌开口道：“过来。”
温澈没好气道：“干什么！”
陆樾指了指望远镜前的椅子，语气依然平和无波：“今天天气很好，视野不错，你来看看。”
温澈见他顾左右而言他火气更大，但是抱着想看他搞什么名堂的心理，还是走过去在椅子上坐下了。
陆樾一面帮他调整椅子的高度一面说道：“我小时候经常一个人在夜里看星星，每次在这间屋子里，父母的争吵声和打骂声就听不到了。”
温澈心里的情绪一滞，他想起今天偶然看到的陆夫人手腕上的淡淡疤痕，忽地想起一个可能：“你爸爸……连你妈妈也？”
“嗯。”陆樾淡声道，“不过你不需要同情我母亲，因为她也是自愿的。”
“……啊？”温澈一时觉得自己有些消化不了。
陆樾继续调整望远镜，仿佛在讲一个跟自己无关的故事：“我父亲在别人眼中是个爱妻爱子的深情之人，其实也没错，他从二十岁到如今三十年，从未对我母亲之外的女人多看一眼。事业上他全力支持她，生活上也无微不至地照顾——但这并不阻碍他在盛怒时永远用暴力解决问题。”
“小的时候我还会为了保护母亲而反抗他，但是后来我才知道，我母亲从没想过反抗，她理解他，原谅他，她认为瑕不掩瑜，不该多计较。”
“后来我发现她有自己的报复方法，她经常夜不归宿，但是我父亲并不追究，或许一夜的争吵之后，第二天也就和好如初了。”
温澈目瞪口呆地失去了反应能力：“这…也就是说……”
陆樾弯下身，按住温澈的肩膀，指导他以合适的角度靠近目镜。
温澈沉默下来，其实本来他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注意力回到夜空中，从目镜中看过去，漫天繁星落入眼帘，陆樾扶住他的两手，引导他转换焦距和角度。
温澈听到陆樾在他耳边告诉他可能会看到的星体名字，但其实他都没往耳朵里听。
他对这些事一窍不通，只是专注在所看到的东西上。
所见之处，繁星点点，就仿佛深沉黑墨中点缀着的细闪星钻一样。
不同于平日的抬头望星空，此时他的眼前只有这拥有独特浪漫的景色，好像身外其他的一切都消失了一样。
温澈便能明白陆樾所说的，此刻他好像也忘记了生命里一切的痛楚和困顿。
陆樾帮他调整了角度，温澈听到他低声在自己耳后问道：“这个，喜欢吗？”
温澈点点头：“嗯。”
眼中所见斗转星移，他听到陆樾耳语道：“这个呢？喜欢吗？”
温澈依旧点点头，这是完全不一样的体验，甚至让他不想离开这片星空。
——
眼前的视野陡然一变。
温澈感到自己的下颌被人温柔地捧住，然后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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