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清云峰藏书阁。
云疏感受到后背暖了一下，他直起身，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
肩上的狐裘顺着流畅的肩颈线滑下，坠落在书案旁。
“师尊......”少年音因没有睡醒还很软，像猫爪轻轻挠过心口，带起一阵酥麻。
楼清垂眸睨着一旁的书贴，上面密密麻麻爬满了字，字迹潦草，跟狗爪爬过没什么区别。
楼清：“可是在怨我？”
云疏：“弟子不敢。”
不敢怎的故意写这么丑？楼清无声地叹了口气，也端坐下来：“那你为何不去歇息？师兄都知道等明天再抄，为师又没逼你。”
云疏道：“听说师尊要带队下山，弟子想早点抄完和师尊一起去。”
楼清喉间溢出一道轻笑：“为师什么时候说过不带你去？”
云疏眼眸微亮。
楼清想不明白徒弟为什么如此执着于山下的风景，试探道：“是山下有什么你想要的？”
还是想趁机去江南看看......
“我不是想去江南，我已经不属于那里了，师尊不必试探我。”云疏直言道，“徒儿只是有一事弄不明白。”
楼清没想到自己的心思被看破了，他轻咳一声，问，“何事？”
“郁宿师叔喜欢去热闹的场景，喜欢去酒楼茶馆，看戏听曲儿，喜欢买奇玩异兽，当然，也喜欢用奇奇怪怪的丹药捉弄人，我也因此去到了很多地方，见识了很多。”
楼清听着，心里忽然浮过一丝酸涩的异样感，郁宿的心思多他是知道的，也很得小孩子喜欢。
相比之下自己的日子过的就很单调了，除了修炼就是看书，在言行上教导弟子也颇为严格，以至于云疏总跟郁宿亲近，哪怕自己对他再好，好像也总少了点什么，云疏对自己也是敬畏偏多。
楼清抿了抿唇，嗓音有些哑：“然后呢？”
“然后我发现了很多不一样的东西。”云疏抬手撑起下巴，似疑惑不解，“人间其实并没有师尊说的那么好，人类也没有师尊说的那般弱小而需要保护。”
楼清神色微怔。
“凡间有很多腌渍肮脏之事，热闹的表象背后，是一个个悲苦的生命凄惨落幕，那些呐喊无声，而我们无知无觉。”
楼清神情怔愣地看着他，夜明灯的光打在少年绝美安静的侧颜，他忽然看懂了少年偏冷的心。
“师尊心怀天下，以守护天下苍生为己任，这般胸怀徒儿尚远不可及，可师尊，您有没有想过您守护的或许都是这些肮脏卑劣之人呢？”
“如果您拼死与魔族对抗，他们却在您的庇护之下行尽恶事，残害弱小，那您的守护真的有意义吗？”
晚风撩起两人的鬓发，吹拂起两人的衣角，藏书阁清寂无声。
良久，楼清才道：“其实世间不止有恶，也有更多善良的好人，我们要守护的，是那些真正需要我们庇护的人。”
云疏没有回话。
他只是一想到那些人得师尊庇护没死于魔族之手，却被同类残杀欺辱，就觉得可笑。
很讽刺不是吗？
楼清知道云疏聪慧过人，书本上的道理根本束缚不了他，所以他一直将人带在身边悉心教导，也曾为此下山过许多趟，但没想到的是，他只闭关了短短一年，云疏的信念就有了动摇。
“你心有疑惑，所以频繁下山是为了解惑，可惜看到的都是人间不好的一面，对吗？”
云疏收敛心思，真诚道：“当然主要还是为了和郁师叔一起玩儿。”
楼清：“......”
眼见着师尊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云疏瞧着有趣，试探道：“不过刚才问您带队下山之事，想要同去是真心的。”
男人神色稍霁。
少年精准把控着自家师尊的心绪，见状又道：“此次下山，主要是想见识一下魔族，想看看人人得而诛之的魔族又是怎样的恶。”
“......”
楼清知道这孩子向来有自己的见解，想想也确实该好好地帮他找到自己心中的道了。
“可以，三日后下山动身前往江北，此行你便好好体会一下吧，若找到心中的答案，记得告诉为师。”
云疏再次成功将师尊的思绪带偏，目的达成，点头应得乖顺：“弟子恭送师尊。”
还想交代几句的楼清：“......”
罢了，男人暗叹口气，说了声“早点休息”便拂袖离去。
他不知道自己走后，少年明媚的神色又暗了下来，眼眸里藏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云疏想起了年少时师尊对他说的话和寄予的厚望，但随着年岁和阅历的增长，他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心是如此的冰冷。
他自己就是从人间来，又如何看不懂人间事呢？
他自问做不到胸怀天下守护苍生，更没有什么悲天悯人之心。
那些热闹的玩意儿，也只是他无聊的消遣罢了，总是装作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成功地骗过了所有的人。
当然，希望日后有一天也能骗过自己。
寂静的藏书阁传出了一道清浅的笑，是卸去伪装过后，散漫而慵懒的笑，带着点漫不经心，在安静的夜里清晰可闻。
云疏抬手拿起狼毫笔，沾了沾快要干涸的墨水，无聊地在白纸上写下一个清秀的字：守。
笔尖一转，又挥笔写下另一个遒劲有力的字：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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