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他麻木的手指触碰到了一枚小小的玉瓶。
即便埋在深雪中,瓶身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温热。
薛成璧将小玉瓶贴在颊侧,笑得无声而快慰。
翌日清晨,喉咙的肿痛唤醒了他的理智,薛成璧回想起昨夜自己的所作所为,表情渐渐消失。
他咳了一声,发现自己嗓子哑了。
“……”
在积雪里埋了小半个时辰,只染了风寒,已是幸运。
荒谬。
为了寻回一件可能陷害自己的物件,他竟在寒夜里下井底找东西?
薛成璧触碰了一下脸颊上的划伤。
玉肌膏效果显著,伤口已经愈合了大半。
昨晚回来后他火盆不记得点,身上也不记得用热水擦洗,却唯独记得给自己脸上一道最细小的划伤涂药?
薛成璧长呼一口气,为自己的行为找出理由。
——他毕竟是个疯子,疯子一时兴起,做出什么违背常理的事,也是寻常。
妥善藏好玉肌膏之后,他拖着沉重的身体例行劈柴烧炉子,安顿好邹姨娘那边,然后开始练那套从未变过的刀法。
一套刀法练完,晨曦刚刚爬上清平院的院墙。
从前每回以练武发泄之后,焦躁感都会有所减轻。但这次不同,各种疑点仍盘桓在他脑海里,经久不散。
薛成璧眉头烦躁地锁紧,猛地飞起一脚,踢向院角的狗洞。
沙尘扬起,狗洞里传来猫儿的喷嚏声,然后是一个孩子的喷嚏声。
薛成璧微愣。
一只雪白的猫儿从狗洞里电射而出,一个小孩紧随其后,往前一扑,紧紧抱住了猫儿。
“抓到你了!”周瑭兴奋的声音响起。
他抱着白猫,擦了擦脸上的尘土,随即露出了惊喜的表情:“二表兄?!二表兄在这里做什么?”
薛成璧尽可能不露痕迹地收回了脚。
周瑭注意到他脚底的狗洞,震惊地瞪大了杏眼。
孩子的面部表情极其生动,一双杏眼里满满写着:“这个洞是你刨的?”
“不是我,是狗。”薛成璧想这么回答。
但他喉咙钝痛,嗓音哑涩,这话一出口就吞掉前两个字,隐约成了“…我,是狗”。
薛成璧:“……”
周瑭:“……”
薛成璧苍白阴郁的面颊泛起了一丝懊恼的绯红,再加上方才烦闷踢土的动作,少见地流露出八.九岁小少年该有的孩子气。
周瑭反应过来,噗地笑出声。
“二表兄嗓子怎么哑了?”
薛成璧不应,冷着脸问:“为何又来?”
周瑭笑着回答道:“二表姐的雪奴跑丢了,找到它就能拿赏钱。我碰巧追到了清平院里。”
……原来并不是专程为他而来。
薛成璧敛下眸子,回身便走。
周瑭抱着雪奴,迈开小步子跟在后面。没人理他,他也能自言自语念叨一路。
“怎么又感染风寒了?屋子太冷?还是从邹姨娘那里染了流感?没有发热是万幸,几幅药就可以……”
“无需服药。”薛成璧态度坚决。
他不能再欠下更多。他还不起。
不待周瑭再分辩,薛成璧便去其它屋烧来滚水,又兑了井水,匀得温温的,倒在脸盆里,端回屋中。
他没说这盆水的用途,周瑭便笑眯眯道了“谢谢”,坐在榻上,自觉拿温水洗起脸上的尘土来。
刚洗完脸,脸上的水渍还未擦,便见薛成璧将一只荷包放在了他面前。
那荷包陈旧却洗得很干净,掂一掂,里面传来了碎银磕碰的清脆声响。
周瑭疑惑歪头。
“这是我的全部家当。”薛成璧嗓音沙哑却不容置疑,“现在归你了。”
周瑭愣住。
薛成璧以为他不满意这份报答,又取出早就备好的笔墨,上书“…故令投告,惠及少钱,实济艰辛,仍恕干烦也”云云。
“这是欠条,”他左手签下自己的名姓,平静地咬破拇指,按下了一个带血的指印,“剩下的你想要多少,尽可说个数。”
“白纸黑字,有凭有据,绝不亏欠。”
滴答、滴答。
还没来得及擦净的水珠,沿着周瑭的下颌线跌落。
他呆呆望着薛成璧,望进对方深邃的眉目轮廓下,那抹不近人情的疏离。
周瑭很茫然,又莫名地委屈,慢慢垂下了眸子。
水珠滑落,睫毛湿漉漉地粘成小簇,仿佛刚刚哭过。
“用不着这些……”
他声音很轻。
眼睫轻颤,水珠顺着睫毛末梢眨落。
“我不是想要你的钱财才这么做的啊。”
像是快哭了。
薛成璧没想到对方会是这样的反应。
水珠啪嗒啪嗒地掉落,他喉头微动,心中涌现出令人窒息的厌烦。
哭泣于他而言无非是软弱无能的表现,他从不在意谁哭,旁人的哭泣也不会激起他的任何同理心。
但唯独小团团难过的时候,他会烦躁不安。
好想让这样的表情立刻消失。
可是为什么?
他未曾说过一句重话,钱财亦是人人喜爱之物,为何会惹她委屈不快?
他想不明白,但他本能觉得,如果他现在直接问“那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小团团或许真的会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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