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因为怕他。
……而是因为怕他疼?
康太医的心像扔在滚油里煎,犹豫不决。
时间拖得久了,莲心亲自进来请人。
推门而入的一刹那,康太医偶然间看到了门外的另一个身影。
康太医只觉那身影分外眼熟:“那位娘子是……”
邹姨娘见到他,脸色霎时间一白,掩着脸匆匆离开。
康太医皱眉回忆半晌,忽地满面震愕之色。
像是见到了一个不可能出现的人。
片刻间,康太医似乎想了许多事。
最后他对莲心拱手致歉,态度十分坚决:“我对贵府二公子身上的病症颇有兴趣,欲再滞留一二。有负夫人之望,诊金会如数退还。”
峰回路转。
这是怎么回事?周瑭惊喜又迷茫。
莲心和邹姨娘走后,康太医怔愣了半晌才回过神。
他擦了额间的冷汗,再向薛成璧说话时,莫名多了几分敬畏:“还请二公子详述病发时的症状,越详尽越好。”
周瑭高兴得差点跳起来,笑容阳光灿烂:“多谢太医伯伯!”
说着搬了小杌子坐好,准备认真聆听太医的话,像个不放心崽崽看病的家长。
薛成璧看了他一眼:“你先出去。”
嗓音冰冷,不容拒绝。
他不想小孩知道那些可怖的病症。
周瑭呆呆望着他,眼睫毛上缀着一颗泪珠,显得无辜可怜。
薛成璧一顿,略微生硬地补上一句:“拿着杌子出去晒太阳……我一会儿出来找你。”
周瑭心里微暖,乖乖道:“好哦。”
一上午发生的事太多,晕血症还没好全。他又晕又累,沐浴在午后的暖阳里,靠在郑嬷嬷腿边,慢慢盹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阴影笼罩下来。
周瑭睁眼,发觉薛成璧正站在他面前。
“二表兄……我差点忘了告诉你。之前我不是因为害怕你才晕倒的。”
周瑭揉着眼睛,迷迷糊糊朝他一笑。
“我是因为晕血症。”
“晕血症?”薛成璧问。
在周瑭的娓娓道来声中,折磨薛成璧多时的疑问终于有了解答。
晕血症怕血,怕杀戮,正如那孩子恬静柔软的性情。
与他那暴戾恣睢、杀人见血的疯病相比,天悬地隔。
——仿佛生来就是天敌。
“二表兄的病怎么样?”周瑭问。
“病名‘狂症’,发病时少眠多思,思维奔逸……”薛成璧顿了顿,“易喜易怒。”
听起来很损害身体。
周瑭揪紧了衣摆:“那治愈方法呢?”
薛成璧沉默。
康太医说,他从未见过治愈狂症的病人。大多数病人都会被送到安济坊,与其他疯子囚禁在一起,直至在无休止的暴力斗殴中死亡。
针对狂症的药方仍在研制,其中许多药材只有重金才能购得,副作用未知,疗效微乎其微。
而且康太医推测,他身上的疯病,很可能不只狂症一种。
希望极度渺茫。
逆着光,薛成璧眉宇间的阴翳浓郁不散。
一只小手轻轻握住了他的小指。
“别担心呀。”
周瑭摇一摇他的手,笑容染了雪后暖洋洋的晴光。
“不管药多苦,我都陪你一起,总有一天会好的!”
隔着绷带,暖意丝缕蔓延。
薛成璧似是被烫到了,颤了颤,没有抽离小指。
疯病是他不幸的开始,他短暂地心存希望,然后日渐麻木,变得无所谓,甚至自暴自弃。
然而这一刻,曾经泯灭的光亮在他心中重新燃起。
他想要治好疯病,做一个“好人”。
因为孩子的期待,他也隐隐期待起了治愈的那一天。
第15章
因为郑嬷嬷一句“向老夫人传了口信”,阮氏惴惴不安地从正午等到黄昏,又从黄昏等到了次日清晨。
但老夫人始终没来兴师问罪。
“……狗入的贱婢!”阮氏气得摔碎了玉钗,“她竟敢诓我!”
“谁惹阿娘不快了?”三娘薛蓁打起帘子进来。
阮氏讲了前因后果,恨道:“那小贱蹄子不过是被吓了一吓,你弟弟可是痛失了爱犬啊!环儿昨晚都没用饭,现在还在和我闹脾气。”
薛蓁道:“阿娘吃了亏,为何不向祖母言说?”
阮氏道:“老夫人是嫡母,你爹和叔伯们都是庶子。真计较起来,那小贱蹄子才是你祖母唯一的血亲。阿娘是怕老太太把那小贱蹄子要到房里养,这样一来,老太太的陪嫁可就全要归给那小贱蹄子做嫁妆了!”
“阿娘想岔了,若祖母真顾念旧情,早就领走了表妹。这两年不养,定是有所顾虑,以后也不会养。”
薛蓁捏了支珠钗,对着铜镜里的自己比划。
“再说了,祖母秉性刚直,最讨厌姐妹们扯谎,若叫祖母知道表妹借她的名字招摇撞骗,祖母肯定会厌了表妹,说不定还要狠狠责罚一顿呢。”
阮氏想了想,亦觉有理。
每日清晨,全府的大娘子和小娘子们都会到听雪堂给老夫人请安。
借着这个机会,薛蓁当众把周瑭狐假虎威的事透露了出来。
老夫人气得砸了茶盏。
“——真是岂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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