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成璧将荷包展示在小郎君们面前,手指尖不紧不慢地划过兰草叶。
“左手持针,行针轨迹和收线手法与右手持针的人不同。整个侯府会针线的,只有我一个人用左手。”
韩六抱臂道:“那怎么证明你是左撇子?”
周瑭抿唇。
因为主角的右手被二爷打断了,早就落下了残疾。
想证明很简单,但如果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揭开那层鲜血淋漓的旧疤,主角心里该有多难受?
“她只能用左手,”周瑭抢着说,“真的!我证明。”
韩六以为他心虚,不依不饶道:“你一个小娃娃当不了证人,须得我亲眼见了才作数。”
“你真的要看?”薛成璧似笑非笑。
韩六不耐烦:“别磨叽了,快……”
话音未落,一只手掌陡然按在韩六眼前。
因为瘦,薛成璧的手指骨节格外分明,显得骨感有力。五指大张,似乎轻易就能把韩六的头颅捏碎。
苦涩的药味和血腥味扑面而来,压抑得令人窒息。
手心里,狰狞的割伤纵横交错,几乎没有一处好皮肉。
韩六脸上骤然失了血色,退了半步。
其他小郎君也陷入了沉默。
娇生惯养的公子哥们,连做重活的粗糙的手掌都没怎么见过,现在却看到了这样一只饱经磨难的手。
他们府里的庶子,可不像薛环的庶长兄这般凄惨。
薛环这个嫡子做的,未免也太过残忍。
几个善良的小郎君,不着痕迹地离薛环远了些。
薛成璧徐徐扬起手腕,就要展示手腕处那道丑陋的疤痕。
一双小手忽然伸上来,紧紧捂住了那道疤痕。
“不要再看了。”
周瑭杏眼水汪汪地望着那些小郎君,嗓音里软软的满是恳求。
“阿兄们行行好,二表兄已经很辛苦了,不要再欺负她了……”
小郎君们本来只想凑热闹,没想闹得这么僵硬。现在听了小孩这番话,心下都有些愧疚。
“小妹妹别难过啊,阿兄们都知道了。”
“荷包不是你的,也没送给薛三郎。阿兄们都给你作证,你放心好了。”
安慰声中,周瑭轻轻道了谢。
他头顶两个圆圆的小揪揪乖巧可爱,有个小郎君实在心痒,就想伸手抚摸。
却被薛成璧冰冷的视线扫射,讷讷收回了手。
其实薛成璧很煎熬。
从刚才开始,周瑭的小手就握着他的手腕。
肌肤相触,绵软而刺痛,温暖而灼烧。
度日如年。
薛成璧试着挣动了一次,没能挣开。
但如果再多用一分力气,就会吓到小孩。
于是只能僵硬地留下来。
因为极力克制忍耐,他拳头紧攥,手背时不时跳起青筋。
看见疯兄长和小表妹“亲亲热热”,薛环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连平日里唯他马首是瞻的狐朋狗友,竟也吃了迷魂汤似的,劝他不要发火,拦着他不许他动粗。
薛环恼羞成怒,指着薛成璧破口大骂:“玩绣花针的娘娘腔!兔儿爷!”
周瑭气鼓鼓地要和他理论,被薛成璧轻轻一揪,拉了回来。
其他小郎君也赶紧拉走薛环,转移话题道:“三郎,你不是驯养了一群猎犬吗?带哥儿几个去看看呗。”
“别提了,这几日接连死了好几条猎犬。”薛环边走边道。
“莫不是染了什么疫病吧?”
“疫病?哈,准是沾了疯子的晦气,硬生生被克死的。薛二就是个活煞星,你们可千万别靠近他。否则就会像他那个姨娘,天天病恹恹的起不来床。”
周瑭耳朵灵,隔着好远反驳道:“你乱讲,她才不晦气!”
这次却没人拉住他。
周瑭回头。
薛成璧抽开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所到之处,看热闹的人群纷纷避让,不懂事的小孩子也被各自的奶嬷嬷抱走。
什么煞星、晦气、克人……这个小郎君确实有几分可怜,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明哲保身是最好的选择。
毕竟得罪了这个没有前途的庶子,也没什么妨碍。
周瑭心中微凉。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他再一次深切地体验到了这个道理。
*
夜幕低垂,周瑭轻轻扣响了薛成璧的窗牖。
里面没有响动,但窗牖留了一条缝隙,周瑭不费力就能推开。
房里没点灯,火盆泛着隐约的微光,薛成璧正盘坐在榻上冥想。
周瑭放下食盒,在火盆前暖手:“今天冬至,嬷嬷特地煮了赤豆糯米饭,二表兄要尝尝吗?”
薛成璧闭着眼,没有理他。
周瑭从食盒里端起一碗红豆饭,举到薛成璧鼻子前诱.惑他:“红豆入口又软又甜,热乎乎地吃一口,手指尖都会暖和起来。真的不尝一尝吗?隔壁小孩都要馋哭啦。”
薛成璧不为所动。
周瑭不气馁,挥舞小手扇动赤豆糯米饭的香气。红豆香飘来,反倒馋得自己咽口水。
薛成璧终于睁开眼,接过了红豆饭。
不是因为红豆香多诱人,实在是小孩端碗端得越来越摇晃,红豆粒都快粘到他脸上了。
见他睁眼,周瑭眉眼弯弯地朝他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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