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厌钦睡到五点半时惊醒了一次,伸手朝身边探时竟只有温热的被窝。
他几乎瞬间弹起,伸手抽开床头柜,看见里面摆放着的离边缘刚好五厘米的童话书。
大概这种场景在梦里、或者现实里重复了无数多次,迫使他的情绪和思考在刹那间疯狂拉扯。
好半天,男人才收回了理智,赤脚朝微光的浴室走去。
靠近了便能听见一阵又一阵反胃的呕声。
欲厌钦停在了浴室门口。
里面只开了一盏微弱的灯,那只好似不属凡尘的金丝雀撑在洗盥池旁,垂了大半个身躯,频繁呕吐。
京宥因换药产生了剧烈的排斥反应。
胃稍稍消停,他抬头,动作极轻地去开水。
整个人忽然被一团热源拢住。
青年微愣,朝镜子里的男人看去:“吵醒你了……”
“宥宥。”男人嘶哑着声音,半张脸被乱发遮住,一声又一声叫他,像是低喃,“宥宥、宥宥。”
“我们再也不吵架了。”
“再也不吵架了,好不好?”
京宥还有些晕,侧头去看他,又突然不再动弹。
肩上滚烫的呼吸竟在微微颤抖。
第83章 -十五声-
“对不起,欲厌钦。”
他只能低声轻喃。
镜中的人高拱着背,呼吸沉重。骨架肌肉剥离出畸状,再遏制不住从包裹着他肌肉形状的黑色短袖里挤出。
像是衣襟和皮囊再也捆绑不住野兽的原型。
京宥因清洗打湿了大半头发,发尖在空中来回翘动了好几下,像是找到了附着的主体,连翻往男人的臂膀上贴。
他连同双臂都被这炽热拢在内。
京宥重新看向镜面,伸出手试探着触碰男人的头部。
他将手指插入他的发丝间,倒着压低他那些硬直的发根,理出对方光洁的额挺。
青年视线落在男人赤红的眼角上,像安抚即将暴走的困兽般低喃:
“吵醒你了,没有睡好吧?”
“还早,继续休息?”
欲厌钦的呼吸频率很不稳定。
他在控制。
意识到这点后,病弱换药带来的排斥反应同难以清醒的情绪崩溃连翻袭击上头脑,重如频鼓又细若银针。
京宥不得不试图推开他,手指青白地掐住洗盥池的边缘,往池内伸长脖颈。
他已经呕吐不出什么东西了,只能是阵阵苦水。
好一阵。
京宥稍缓,笑道:“很痛苦吧。”
身上的力度并没有因为他的推拒减弱分毫,反倒愈发收紧。
从臭土沼泽里挖走了红玫瑰,自此这抹足以叫世人惊羡的艳红便成了野兽唯有的宝藏。
野兽将宝藏移种在它荒瘠的城墙里。
是它不够好吧。
是它不够温柔、不够似人、甚至本不该存活在这个世上。
刺激连翻咬动神经。
它依旧想要、独独想要留住的东西,就在怀里,就在它畸影笼罩、卷尾包裹的地方。它本来想将这世间最富有光芒璀璨的东西都送给他的。
但……它再也找不到。
找不到比它怀里更耀眼的东西了。
他终于还是问它了。
他说:
“欲厌钦,我死后……你还好吗?”
林雯悦曾问少年,恨吗?
恨出生在京家那样寡情的家庭,拥有一个天生神经病、妄图拿亲生孩子做研究试验的父亲;
恨不顾后果,草率将他送给仆人的母亲;
恨断腿导致心理扭曲的养父在嗜酒后狂风骤雨般的家暴;
恨因手腕两次折断,这辈子都无法上手术台的命运;
恨赌博欠债不择手段将他卖走的荒唐舅舅?
恨京宛漓、余致、汤恕、赵江程?
少年云淡风轻般说,不恨。
它听着,几乎要嗤笑出声。
它想,怎能不恨?
它恨。
它还要恨他那性格软弱、思想腐朽的养母;
恨他那精明装乖、唯利是图的弟弟;
恨京家假以援手的医师团;
恨林雯悦、祁清、京施翎、京冗律。
恨……
对,还有它自己。
恨欲厌钦。
所以完全恢复记忆那天。
它第一反应是用尽一切能克制住自己的方法,将它反锁在那间卧室里。
把室内所有的东西一一换成八年后他没有离开的模样:为了治愈病情调换的暖色调窗帘,防止他伤害自己的桌面护角,他那些医疗实验设备摆放的顺序和……床头柜里的童话书。
必须要离左侧桌角五厘米。
因为那个空隙处曾经放了一把用来裁纸的黄色小剪刀。
它无法再回想起那天了。
它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的。
那株艳红究竟是怎样枯萎掉的?
其实,花瓣很早就开始蜷曲了吧。
它不知道,它花了好长、好长时间去尝试复原。
无数个夜晚,它重复着:穿着他的衣饰,躲在他睡躺过的位置;学着他歪头的模样坐在轮椅上、盯着房间的某个拐角处看;
看他曾喜欢的那些书;
触碰他曾留下过笔墨的痕迹;
种满他也许是喜欢的月季;
重复一切他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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