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认为轻微脑震荡只需要适当休息,不会很严重,病人手臂粉碎性骨折才是主要问题。
男人靠着走廊,揭开笔盖,笔尖悬在签字台上。
很平静。
平静得更像是在签署无关人员的信息。
年轻医生原本就对个头这么大的男人发怵,见他作为病人家属签字时神情凝重,压迫感极强。
她斟酌着话:“我有什么地方可以帮您吗?”
欲厌钦没抽烟,一个人一身黑靠在这个地方几个小时了。
与所有人认知的不同。
送来的那位病人本来只是轻微脑震荡,不知为什么在给手臂上方粉碎性骨折做手术时候突发颅内出血,情况紧急根本控制不住。
家属不同意开颅手术,脑科那边了解了病人的过敏史和“前额叶切除手术”病史之后尊重了家属的决定。
出血量不大,选择保守治疗。
然而病人术后提前苏醒,不到半小时便出现癫痫、肢体失控、情绪崩塌等状况,被迫住进了ICU以控制病症。
男人过了好会儿才问:“我能在这里抽支烟吗?”
医院规定自然是不行的,年轻医生抬头看了他好几眼:“对不起先生,这片病房不允许抽烟。”
又过了一会儿,男人轻声问:“我可以去看一看他吗?”
年轻医生怔怔,退开来:“……在门外可以。”
欲厌钦抬起脚跟在她身后。
他已经脱了风衣外套,只单穿了一件黑色衬衫,最上两颗纽扣旋开。
他个子高、样貌出众、气质卓绝,穿过各个病房门口时应是最惹眼的人。
但是,没有人注意到他。
欲厌钦走得不算快,沉着神色目不斜视地跟着。
他没有蹲守在京宥手术室外,年轻医生绕了好大一圈才找到他。
所以,他现在要从这条长廊穿梭过去。
他很平静。
平静到……
没能看出到这条长廊的墙壁是什么颜色;
没能记住这条长廊头顶挂的灯暗还是亮;
没能注意到前面医生是否穿着白大褂。
他只是抬起脚步、又落下脚跟,抬起脚步、又落下脚跟。
男女碎声,婴孩哭啼,老人病吟像影片从他身周倒序插播。
“欲先生?”年轻医生见人没能跟上来,站在原地疑虑转头。
“这一片区域有些吵,我们医院虽然也有特殊招待,但是重症监护室毕竟器械昂贵,都放在一栋楼管制的。”
欲厌钦忽然收住脚步,站在大厅中央环视。
挤坐在台阶上喂奶的妇女,搀扶着双目浑浊的老人的花臂,抹过眼泪怀抱婴儿的两老口,手戴名表搀扶爱人的男人,跑送餐盒蹲在微波炉前的小孩儿,妆发精致脸色惨白的女性……
坐着、躺着、蹲着、站着。
哭着、笑着、忍耐着、厌烦着。
没有人。
没有人躲得过。
好似有许多把长柄镰刀抵着众人喉管,只要再一个呼吸、再一个哽咽、再一个吞咽,尖锐就会刺破软弱的皮肤、刺穿血管、刺断灵魂、捉走生命。
镰刀太大,连同守护着患者身边那片欢声笑语一齐割喉。
皮鞋尖继续往前去,欲厌钦依然走得不缓不急。
年轻医生问他:“先生,您不舒服吗?”
欲厌钦答:“没有。”
呼吸凝成毒药,从他的鼻腔灌下,呛动食管,腐蚀肠胃。
他又一次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个事实。
无比清晰地认知到,他不曾比任何人更有能力、更有权力、更有意志力——
他又躺在了那里。
又一个人躺在了那里。
而他,像这个大厅里所有平凡的人那样,要面对挂着红色标题的手术室,要面对来往不断的医生、要面对络绎不绝的同患、要对比篇篇检查单,要仔细阅读药物说明……
每每这个时候,他都觉得自己不再像个怪物、不再有那种冲破胸腔的烦躁、不再有工作上翻云覆雨的心机手段。
他只是一个平凡的、无计可施的人。
只是平凡到,灵魂无数次跪地求饶、以头抢地、浑身发颤,仅为残酷的生命留得一丝暂存的喘息。
欲厌钦有极端变态的控制欲。
他确实想拔光他的羽翼,卸掉他的皮肉,剔断他的翅骨,关锁在金丝笼里。
他从不克制自己、从不收敛欲望。
他讨厌一切不受控制的东西。
然而,他有一件绝对、绝对、绝对无法控制的事情。
男人站定在门口,隔着玻璃朝里投去目光。
他确实能控制爱人的思想、架空他的生活、替他做任何决定,甚至能扭曲他的认知、洗乱他的三观、重塑他的世界,告诉他只能爱自己、只会爱自己。
他可以杀死所有企图觊觎他的人,他可以从世界任何角落把逃跑的爱人抓回来。
他能把他握在手心、融入骨血,很紧很紧。
但是。
他没办法把他的爱人,从病魔手中拽回来。
一张又一张的病药流水单,一间又一间病院门市,敲打在他的头颅上,几乎要敲碎他为那支玫瑰花架起的盾。
他没有办法。
他只能和所有至亲至爱重病临危时一样:双手空空,毫发无伤站在治疗室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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