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送我的花不见了,但是我砸掉了你的碗。”
坐在长椅上的病人动了动。
一如京宥记忆中的那模样,不激动、对外界反应也不大,只是轻轻喃喃:“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病人摸了摸发顶的花环,绿泱泱并无什么美感。
京宥慢吞吞坐到他身边,把身形缩起来,小声叹了一口气:“你有名字吗?”
病人听不懂他的话,只是把花环揭了下来,眯着眼傻笑:“谢谢、谢谢。”
“好看、好看。”
绿色本该是点缀花蕊的装饰,奈何花骨朵太小,又层层叠叠坐落起来,合成一起便是串尾巴。
车前草。
“我叫你,芣苢吧。”京宥自顾自道。
“他听不懂的。”坐在另一条长椅上的人道。
是四维。
“他来这家医院的时间并不长,除了很多时候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更多就是重复这两句话。”
“‘没关系’和‘谢谢’。”
“可是……”京宥想起那日自己神情失控,对方异常的举动,“他好像还有什么想说的。”
“来到这里的每个人,都有很多想说的。”四维道,“我了解过他,听说是家境贫寒,外出打工想给在家中的老母赚一套房。”
“他们原先住的地方水电不通、难以种地,原本靠收捡几个茶叶为生,他也没什么文化,哪儿能赚到生存钱。”
“你怎么知道?”京宥感到奇怪,离开了原来的长椅,坐到四维身边。
“啊,前段时间闹得蛮大呢。有他们那边乡镇的人资助金过来,让院里不少脑子清楚的人吃了一惊。”
“原先他是在外地赚了钱的,甚至还找到了媳妇,养得有几分城里人样子。”四维点了点脑门儿。
“他没文化只能干苦力活,但是听说上司扣工资,混了好些年才回去。”
“但是回去的时候老母已经死了。”
“他还撑着借钱为了媳妇盖了座房子,谁想房子盖得违规,叫人查处,铲除崩塌的时候他还在外面四处奔波讨钱。”
“反正……人情绪是怎么被吞崩的我们都不清楚。能来488治病,还是他那个原本的媳妇儿大方,给人把赔偿金全赔来这儿了。”
就是很普通的、很普通的经历。
普通到甚至四维不带修饰词赘述的时候,都没办法有共情。
京宥不知道在这个地方治病需要花费多少钱,但他清楚上辈子吃的那些治疗精神病的药物对于一个普通家庭来说是笔高费。
有不少人管这叫……富贵病,便是有些人生得起病,但在焦前那种地方是万万吃不起药的。
“说起来算大方,其实是不希望他再纠缠了吧。”京宥一语道破。
四维笑了:“看不出来啊,你长得跟小白兔一样,心里好多想法明镜儿般。”
“没有。”京宥否认,“能来这儿也已经很好了。”
“能来这儿,对某些人来说,是极乐土地。”
四维没当真:“谁会愿意来精神病院啊,说得名字好听,你看看哪个有那财力、家庭氛围正常的人愿意把重要的人送到这里来?”
“一维,我们在这个地方,是羔羊。”
“嗯,我知道。”少年好似不在意。
488是个什么地方呢?
完全……规范管理啊。
这地方算不上太偏僻,但坐落在经济高速发展的一线城市里。对于一眼望去全是平原高楼的琼宴来说,背倚一幢足以叫古人写出旷古奇诗的山坡来说,就算得上怪异了。
这挖空了半个芯子的山坡,倒更像是为了重症患者树立的。
四维说得对。
但凡家庭稍正常一些的,有治疗意愿的,都不会把病人往488送。
京宥是自愿进来的。
488是一座城堡,城堡高楼粉砌。
通俗来说,重症叫内院、轻症叫外院。内院的患者有七八层也是从警察局里面被掏出来的,外院京宥没有多大印象。
他们是单人间,京宥下午七点准时被欲厌钦接走,对住宿区的印象仅靠午休塑造。
欲厌钦接送他,像接送小朋友上下幼儿园。
小朋友还没到病院换病服,趴在男人高调但没人看得懂的黑长轿车旁,脸对着外,话对着里。
“欲厌钦,今天我要接受治疗。”
“晚上不回去。”
开车的是司机,欲家主坐在后排,手掌摁了摁他的发丝:“好。”
他们相对平静地度过了几天,欲厌钦除了忙工作,就是替他操心精神病院的事情,单调得再没别的色彩插足进来。
京宥终于回过头去,身上穿着属于少年、被医生特意叮咛的暖色卫衣。
茶色眼瞳恍然装下欲家主整个人。
京宥怎么想怎么怪异,终于还是道:“把我丢了吧。”
“治疗一开始,我只会变成傻子。”
“我变不了读懂你心思的玲珑剔透。”
没有续医疗的费用,他也迟早会被这个世界遗弃掉的。
会很快的。
欲厌钦手一滞,把扣在身上的外套卸下,试了试他的体温,完全没听见般检查他身上的定位器。
最后帮人卷了两下衣袖,露出他纤细惨白的胳膊。
“好好治病。”
京宥只听见了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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