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失去主观意识的……自残。”
京宥以为自己醒得很早。
呼吸一挤一压,从鼻腔口来回两趟,骤然疏通了人的意识。
他眨了眨眼,视野一暗一明。
还是满口的咸味,裹挟着某种腥甜,来回搅弹在齿座上下。
病人起身的动作太快,对身体控制不住地往前倒戈,随即而来的眩晕同半截人一样朝前甩去。
昏厥的不满发泄给了胃。
京宥几乎是习惯了无数次的,右手扯开被褥,将整个身体抛到外去,跪坐在地就去盘垃圾桶。
他失策了。
躯体像失了骨头的软条,牵动时一端是扎脑仁的疼,另一端是无目的地抬放。
失力导致他整个人连着头都要栽入未清倒的垃圾桶里。
好脏。
京宥慢吞吞想。
头皮传来一阵剧烈疼痛,并没有如设想般栽进去。发丝被极其熟悉的力道掌握在一起。
头顶传来微哑的声音:“你要干什么?”
哦,二十四五岁的欲家主还未曾见到他这样过。
脑海里迷迷蒙蒙扫动过这个念头,又像一根浮木被几乎要沉溺深海的理智拽住。
欲厌钦?
京宥压了又压,生理性的不适漫过思维,他右手臂一折,环搭在桶边沿,垂头就往里呕。
头皮的力度松散了些,好像也在随着他的动作朝下伏。
他最是讨厌,这种把半个人掏出去的时候了。
吐出来的全是酸水,饥饿加剧了失血过多的眩晕感。
有人在撩动他的发丝。
京宥头发生养得极黑,随着长发的进养,发丝便又多又细。他一直不太会打理,犯病更顾不上这些。
病人跪坐在地上。
带着绿色扳指的手卷着纸巾替他擦理下唇。
欲厌钦有三只扳指,一只半透的纯碧色;一只不透的繁复深红翡;还有一只全透的玻璃种;
从前他刚到欲家时不懂,还以为是当家主的人都有。
后来才感知到,这三项东西彰显着欲家主私人独有的庞大势力财产和某些不可否认的话语权。
三只分别有不同的寓意。他最常见人戴的就是现在这只纯碧色。
扇动两下睫羽,京宥终于在这近乎习惯的场景里拉出自我。
他惊愕地颤动了两下唇瓣,抬颌避开那手指,瞳孔一缩:“……欲、欲家主。”
这个称呼,是在初来欲家那两年,他深鸣自卑的心理带出来的尊称。
什么时候来的?
不是记得、去外地开会了吗?
男人是蹲在他身边给他擦拭污秽的。
他穿着一向习惯的黑色西装裤,裤脚折起一段,黑色竖纹袜就贴在脚踝表皮,下面是一双因为蹲姿有些外八的黑色皮鞋。
皮鞋反着天花板白炽灯的亮。
欲厌钦不说话。
京宥只在他抽烟时看过男人这样的背影,这一世的欲家主还没有太过于沉溺烟瘾。
那种熟悉的惊怕感从心底一绽,往四处喷涌,令人不由得一麻。
京宥不得不和他对视。
男人长得太有攻击力了,那双眼睛沉沉地内嵌在主人的长睫里,扒不出半点星光来。
欲厌钦的手重新覆盖上去,主动打散他的单人博弈,夹着抽纸席卷掉最后的脏物。
他一边把纸团丢入垃圾桶,一边站起来把右手拽着少年的发丝拢了拢,旋了一圈,又在衣兜里拿出个黑色夹子别上。
至此还是轻柔的。
男人往后退了一步,近乎审视地垂着眼睛看他。
淡淡道:“醒了?”
是问他神智清醒。
京宥缩了缩手指,左手手腕的麻木和疼痛好像才传输到神经里。
他轻轻应了一声。
“抬起头。”欲家主还没有八年后那压得尤其低沉的嗓音,但始终拉扯着他声线里的控制感。
京宥盯着那团废纸眨了眨眼。
少年没动。
“京宥——”
“我他妈让你看着我!”低吼声并不收敛,烦躁终于在一瞬间里点炸。
门口似有医生被吓了一跳,想要进来观察病人情况。
欲厌钦没有等他动作。
他弯腰伸手去,一把环着人的背提拉起来,京宥起身时半个脑袋撞在他胸口处。
欲厌钦微退开,低背仰头从下朝上去,和垂眸的少年对上视线:
“为什么要自残?”
医生的分析他只听进去了一半。
“京宥,你还没疯癫到那种地步。”男人无比肯定。
哪怕在虚幻里乱转,哪怕病情逐渐加重。
“为什么自残?”
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没人比他懂疯魔,也没人比他懂一个先天性躁郁症患者,选择自残时诡谲的心理状态。
少年还是不动。
男人一只手扣放在病人的后脖颈上,另一只手竖起食指摆在人眼前:
“京宥,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回答我,为什么自残?”
少年极瘦,站得笔直。
他弯了弯眉毛,视线垂在左手那厚重的绷带上。
仿佛已经透过绷带看见手腕侧边尤其狰狞的伤痕。
一辈子去不掉的、
繁复的齿痕,一次又一次加深位置印记的红褐色,编排在手腕内侧,在他那常年白皙的皮肤上会极其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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