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翊过去时, 大家立在崖梢上默然凝视着脚下。
断崖下开着大朵大朵的花,红得发艳,铺天盖地长了半山腰,连空气里都被染上浓郁的香味,香得过头了, 让人想吐。
花根盘踞着密密匝匝的尸体, 早已经变成枯骨,数量多到众人一时找不回声音。
李牧暮闭了闭眼,试图逃离刺眼的血红:“这些人不会都是村民吧?”
“……”
没人说话。
李牧暮奇怪地扭过头去看,话止在嘴边。
虞翊看着面前的人,低声咕哝:“阿秀……”
·
阿秀笑了一下, 看上去很虚弱的样子,苍白、透明,几乎快要消失不见。
阿秀往前缓缓走了一步, 侧首凝望着山坡下,声音有些生涩:“这是所有参与了七年前那场屠杀的人。”
屠杀?
大家具是一愣,但仍没人说话,沉默着等待阿秀继续。
“村里一直都有从外面买女人的村民,因为他们娶的人必须是与外界毫无联系的人。”阿秀侧过身,垂眸望着一大片花,似乎是想起了某些事,嘴角挑了一下:“周未然的到来是个意外,村长一开始对大家保证他不会对村里人有任何威胁,可是他错了。”
阿秀有很多年没开过口,说的话没头没尾,听上去很跳跃。
“周未然有一天写生,闯进了这里,看到了村里的秘密。”阿秀蹲了下去,纤细苍白的手臂在空中虚握了一下:“这是罂粟花,真好看……”
她淡淡笑了一下,闭起眼,深吸了口气。
“就是那次,他带着阿妈往山下逃,被回村的人逮了回来。过了几天,周未然不见了,我以为他回城了,直到阿妈那晚被带走
她记得阿妈被带走前的最后一句话。
杨曼青勉强撑起一个笑,朝她摇摇手:“秀儿,灶上熬着米粥,记得自己喝了……”
·
盲井村地处偏远,很难被外人发现,一年到头进来的外乡人寥寥无几。
但很奇怪,每年三月之后村里一些人总会频繁下山,甚至用牛车拉着满满几车的麻布袋。
阿秀困惑着问吴大,吴大神色晦暗岔开了话题。
她就一直带着心中的疑问到了15岁。
阿妈被带走的那晚,她躲到前山一口枯井前祈祷,她听说井水会干涸是因为住进了土地公。
土地公堵住了泉眼,在盲井里安住了下来。
阿秀跪坐在井前,紧闭着双眼:“老神仙啊老神仙,村里人为什么要带走我阿妈?阿妈明明什么错都没有,我求您让阿妈回来。”
像是觉得不够,她又匐爬在井口:“我可以用阿爹新买的文具盒和您交换。”
她等啊等,一天又一天,阿妈仍旧没有回来。
·
一天夜里,阿秀听到了父亲和人在争吵着什么,是一个很熟悉的声音。
那人说:“你们这是违反了村规!当初说好的,知道这件事的外人一个都不能留!”
吴大声音颤抖着说:“村长,这是我婆娘和娃娃啊!咋能算外人呢?!秀儿她啥也不知道,你们把曼青带走就带走吧,求你们把阿秀留下……”
阿秀一愣,这是村长,是往日里和蔼可亲的村长伯伯。
他……想干什么?是他带走了阿妈?!
门外的两人像是发生了争执,衣物摩擦的声音不断响起。
咚——
阿秀吓得蜷缩在被窝里,村长往地上啐了一声,摔门离开了。
第二日。
吴大的身体早已发硬,阿秀大喊着‘阿爹’,瘦白的手在他身上拼命摇晃着。
可,她的阿爹再也没醒来。
……
天色暗得吓人,阴云密集地笼罩着阿秀,渐渐下起了小雨。
阿秀跪在井前拜了又拜,额头磕出闷响,泪水淌了满面,混杂着额间留下的血水一齐滴落在地上。
她说:“我求求您,老神仙,救救我阿妈和阿爹
阿秀啜泣着,任由冰冷的雨滴打在发梢、脸颊、身体……
忽地,她听到了水流的声音,咕噜咕噜、咕噜咕噜……源源不断的凛泉从不知道枯涸几十年的井口蹿了上来。
阿秀恐惧地跌坐在地上,往后瑟缩。
泉水停滞了,蓦地,再次爆发,凛冽的泉水在空中炸出透明的烟花,一个人……不,这不是人。
一个像人的东西从井底升了上来,手里握着一把巨大的砍刀,头上戴着一张黑白面具,嘴上钉着两颗尖长的獠牙。
獠牙问:“你的愿望是什么?”
阿秀颤抖了一下,强迫自己看过去:“……我想要阿爸、阿妈回来。”
她顿了一下,声音尖锐地不像自己,阴怨地对上一双通红发黑的眼珠:“我还要,还要这些坏人生不如死!”
阿秀觉得,这可能是自己一生说过最恶毒的话,也是她最后悔的一句话。
獠牙哑声笑了笑,声音冰冷地像是从地狱伸出来:“你的愿望吾收下了,你用什么交换?”
“用我的命。”阿秀稳着不断抖动的肩膀,轻声说。
·
獠牙发出低沉的笑:“吾不要你的命。”
“吾被世人创造于世又禁锢于虚无百来年,吾太寂寞了。”他说:“吾要你们所有人,陪着吾,长长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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