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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室春生[重生]_化音【完结+番外】(71)

  他闭上眼睛正准备重新进入梦乡的时候,感觉到怀里的喻宵又动了动。

  “还疼吗?”他担心地问。

  “不疼。”喻宵低低地说,“只是有点睡不着。”

  “试试数羊?”

  “数过了,没用。”

  顾停云想了想,说:“那,数点别的?”

  “数什么?”喻宵问。

  “唔,”顾停云一本正经地答道,“数我吧。”

  喻宵愣了愣,“认真的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有没有用。”顾停云说。

  于是喻宵死马当作活马医,眼一闭,心一横,真的开始数顾停云。

  一只……停云,两只停云,三只……

  堪堪数满一百只,顾停云问:“有用吗?”

  “我还醒着。”喻宵说。

  顾停云叹了口气,揉了揉喻宵一头柔软的卷发,“要不我给你唱首歌?”

  “不是说要挑一个正式的场合,用吉他弹给我听么?”喻宵问。

  “就当彩排了。答应你的我不会忘记的。”

  顾停云清了清嗓子,在喻宵的耳边轻轻地唱起来。

  他唱青砖伴瓦漆,白马踏新泥,山花蕉叶暮色丛染红巾。屋檐洒雨滴,炊烟袅袅起,蹉跎辗转宛然的你在哪里……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月落乌啼月牙落孤井。零零碎碎,点点滴滴,梦里有花梦里青草地[1]。

  听着听着,喻宵渐渐有了睡意。

  入睡前,他想起前不久周钰突然开了文艺腔,问了他一句:“阿宵,现在这个地方应该挺适合你吧?”

  他这样回答:“是啊。这里就是我的终点了。”

  他的远方近在咫尺。大地春回,梦里有花梦里青草地。

  作者有话要说:  [1]崔开潮,《声声慢》。

  下一章正文完结。

  第46章 春生(2)

  雨季过后,顾停云跟喻宵去到了W市。这座暌违十数年的城市是两人初遇的地方,也是两人曾经的家乡,镌刻着他们年少时的每一寸足迹。而今归来,熟悉的街道早已经变了样,当年的便利店也不知所踪。

  只有天气是一样的晴好,蓝天是一样的澄明。

  来之前,喻宵终于敞开心扉把自己的过往揭开来给顾停云看。

  他对童年的印象已经很模糊,就像水波因风微微漾起时,湖中被切割得七零八碎的日影。

  他至今不知道自己的生父母是谁,也再没有了探寻的必要。他在孤儿院长大,那里空旷寂静,四季仿佛都脱离人间,冰冷黯淡,没有色彩。印象最深刻的是院墙旁边的那棵老得近乎枯败的梧桐,他小时候常常蹲在它下面一个人睡觉、玩玻璃珠、用树枝搭小房子。那是他前十年的生命里唯一让他心安的栖息地。除此之外,就是大雪,连绵不断地下,把盘曲的山路都覆盖成皑皑一片。人们在雪地里步履不停地向前走,他在后面追,摔了无数个跟头,掉了无数的眼泪,没有一个人留下来等他。

  十岁那一年,他被一个独身男人接回了家,来到W市,度过接下来的六年生活。

  当顾停云问到“他对你好不好”的时候,喻宵沉默了一会儿,回答:“曾经很好。”

  顾停云心头揪紧,问:“那后来呢?”

  喻宵断断续续把之后几年发生的事情粗略地告诉了顾停云。某一天,养父突然开始酗酒,不明缘由。彻夜不归,常常打电话回来破口大骂,但听他的语气,喻宵估计他自己都不知道电话对面是谁。骂的是某个喻宵所不知晓的人,或是把整个人间都痛骂了一遍又一遍,而承受这一切愤懑与怨怼的只有喻宵一个人。

  “你不喜欢接电话,跟他有关系么?”顾停云问。

  即便喻宵不作答,他也已经知道答案了。

  他又问:“阿宵,你恨不恨他留给你的一切?”

  “恨过。”喻宵说,“但还是有点想他。”

  “我可以再问一个问题么?”顾停云说,“同样的,你如果不想回答,可以不回答。”

  “你问。”

  “你说你学过跆拳道。跟他有关系么?”

  他看到喻宵放在身侧的手慢慢地攥成了拳,然后听到喻宵说:“有。”

  顾停云把他抱得更紧了些,“你还手了吗?”

  “没有。”喻宵说,“我只想挡一挡。”

  家庭圆满的顾停云很难想象喻宵从小到大的日子过得有多么艰难。要不是当事人就在他面前,他会以为这是一个遥远的故事,只存在于报纸上跟电视屏幕里。

  苦难与自身的距离,永远比人们想象中要近。

  顾停云把脑袋埋在喻宵的颈窝里,吸了一口气,声音微颤,“心疼死我了。”

  喻宵揉了揉他的头,反而安慰起他来,“没事。现在想想,也算因祸得福。”

  顾停云攥紧他的手,说:“以后谁再碰你一根手指头,我跟他拼命。”

  喻宵笑了笑,“我比你能打。我会保护你。”

  顾停云抬起脑袋,抗议道:“我也不差吧?照顾一下你对象身为男人的尊严。”

  “你跑得比较快。”喻宵说,“真出了什么事,你负责跑就行了。”

  “你这一口毒奶真让我害怕。”顾停云赶紧捂住他的嘴,“我们都会一生平安,不会有什么意外。”

  “别用手。”喻宵突然说。

  “什么?”顾停云没反应过来。

  “你不是想堵住我的乌鸦嘴么?”喻宵抬手勾起他的下巴,“用别的。”

  顾停云瞪大了眼睛,惊讶道:“想不到你这么直接。”

  “我是说,”喻宵在他嘴唇上浅浅啄了一下,“这样。你以为什么?”

  “噢,原来这位先生想让我‘以吻封缄’。”顾停云笑着凑近他,“我没有以为什么。”

  于是,苦难变成了吻。

  二十年前的孤儿院只剩下了一个无人问津的旧址。那不是什么美好的地方,也不是什么可怖的地方,只不过喻宵从未在心里认同它是一个“家”。

  从孤儿院坐落的山头上沿着小径一路向下走,会看到一小片一小片白色的野花迎风招展。天朗气清,阳光明媚,这时候再回望这块地方,倒也没那么冷清。

  只是喻宵知道,自己真正的家在何方。他背负着近三十年无色无味的过往,背负着一身永不淡褪的伤痕、不足为外人道的酸涩、每一个附骨之疽般的噩梦,跋涉过上万个日夜、千万里的路,装着他目睹过的、经历过的一整个世界,风尘仆仆地来到他终于求而得之的美梦身边,然后被接纳、被拥抱、被报以同等的热爱,并被告知,虽然有些晚,但他终于找到了他该回去的地方。

  喻宵养父的坟茔在一个偏僻的墓园里,杂草长到了小腿处也没人修剪。这是专属于生前困窘的人的长眠之地,总是死气沉沉,只在晴朗的天气才显出几分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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