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舟,”林管事吃惊,却压低声音轻轻问道:“刚刚过去的……那不是世子爷吗?”
“嗯。”曲沉舟轻轻答了一声,站着没动,只看着柳重明消失的方向。
那条路的尽头,自然是他曾经最熟悉的地方。
昨天晚上,他就已经向柳重明提前打过招呼,此番进宫,若被发问,如实回答,若是被责备,适当认错就是了。
只需要……认错,是吗?
柳重明跪伏在地,安静地等着上面的人发话,心中却紧得仿佛被人攥着,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跪在这里的除了他和姐姐,还有朝阳宫的瑜妃——怀王慕景延的生母。
想到曲沉舟见过怀王那天的反应,他心中有些不安,他对于哥哥的死无法释怀,曲沉舟面对怀王,就能心如止水吗?
甚至有些隐隐后悔。
他渐渐自愿地蒙上了眼睛,让曲沉舟牵着走,就像那天月色下的情形反过来一样,曲沉舟真的会引着他安然无恙地走这一路吗?
可也许是哥哥离开太久了,于他来说,无论是被人信赖抑或信赖人,都是种欲罢不能的奢侈,他不舍得主动甩开牵在一起的手。
头顶投下一片阴影,有人在他面前单膝跪下,手中端着的托盘上端着一个瓷盒。
“世子,”于德喜叫他:“世子可认得此物?”
柳重明没敢偷眼去看跪在皇上身边的姐姐,尝试着掀开瓷盒,浓香扑面而来。
“认得。”柳重明忙答,心中那些缥缈的疑惑隐约像是被这盒口脂牵起来,却仍断断续续,理不明头绪:“这是我名下沁香园几个月前才开始卖的口脂。”
于德喜得了回答,盖上瓷盒:“世子可知,这盒口脂由什么材料做成?”
这倒让柳重明作了难,他的铺子众多繁杂,他能认出口脂的出处和起卖时间靠的是盒子上沁香园的标志。
虽说东西上市之前都会有管事汇总上报,可他非妇人,不用这个,哪记得住这么琐碎的细节。
“惭愧,我不精于此,但所有出售物品都有记录,在我书房和沁香园管事手中各持一份。”
“那就劳烦世子了。”于德喜示意一旁人端来笔墨,看着柳重明写下手书,即刻着人出宫去了。
柳重明仍未被唤起身,良久才听到虞帝慢慢问:“重明,你可知今日为何宣你进宫?”
“臣驽钝。”
“皇后患哮喘之疾由来已久,宫中从不种栀子,在今天之前,她已有十数年没发作过了。”
柳重明心中一紧,慢慢摸到了头绪,知道这事与自己的干系在哪里,方才的那点紧张终于消散。
曲沉舟说得对,适当认错便好。
“皇后娘娘如今可好?”他小心问。
虞帝漫不经心嗯一声,便闭目养起神来。
出宫的人行动迅速,没过多久便从殿外递了册子进来,一路传到于德喜手中,于德喜翻了翻,向虞帝躬身轻声道:“皇上,主要的两味是地莲花和栀子。”
柳重明面上现出委屈,暗中掐了自己一把,眼眶登时红了,犹豫一下才叩下头。
虞帝的目光从册子上移开,俯视着他:“重明,你铺子里的东西,怎么就进了宫呢?”
他的思路渐渐清楚起来,姐姐跪在这里是因为他的牵连,而瑜妃跪在这里,可能性就只有一个——这口脂被发现的契机与瑜妃有关。
而他这边,沁芳园几个月来卖出的口脂没有上千也有几百,皇上不可能因为这个责问于他。
“皇上,臣这便让人去查这几个月的账目,都有什么人买了口脂。”他回想片刻,肯定地说:“这口脂本就薄薄一层,却未见底,必然买了不久,臣必然将此人找出。”
虞帝静静看他片刻,笑了一下:“重明,听说你招流民做工,最近都在城外忙碌,是吗?”
“是。”
“都忙瘦了,也黑了些,”虞帝打量他:“景延是不是也瘦了,朕有几天没见他了。”
“回皇上,”柳重明如实回答:“流民人员冗杂,臣这几天住在城外北面那块山下看着,并没见到怀王爷。倒是大概十多天前,臣与宁王爷和怀王爷聚了一次,两位王爷一切安好,皇上不必挂心。”
于德喜向虞帝微微颔首——刚刚的确是在京郊北召回的柳世子。
虞帝神情稍缓,慢声问:“皇后病倒,你怎么说?”
“回皇上,臣不才,铺子的大夫没有拿得出手的,但凡娘娘需要什么药材,臣必当尽力去寻。”
柳重明顿了顿,又叩首:“臣虽不知这东西是不是谁瞧着喜欢,不慎带进宫来,今日回去便教铺子里再不卖此口脂!”
“说的什么话,”虞帝被他的严肃逗笑:“宫里还有什么药没有的,要从你那里取。”
柳重明讷讷道:“臣失言,臣知错……”
“你那小东西,想卖便卖,何至于?”虞帝当然也清楚,栀子喷香,是脂粉中的常用料,若是因此禁了这个,市面上能留下的没几个。
说完这句,他半眯着眼睛像是假寐,下面没人敢动,哪怕酸软和疼从膝盖的每一块骨头上往外钻,跪着的三人仍一动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虞帝才从神游中回过神,像是吃了一惊:“重明怎么还在这儿呢?”
柳重明躬身:“皇上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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