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暖阁内,林黛玉披着件桃红色的棉锦,倚在锦靠上,拿着本书静静的读着。
下边,宝玉趿着鞋,在床下来回走着,陪着大大的笑脸,咕咕哝哝的说了好一阵笑话了,见林黛玉看也不看他一眼,便央道:“好妹妹,你也理我一理。”
林黛玉闻言抬起眼帘,灵秀的眼眸瞧了过去,正要开口,却又忍不住咳嗽起来,咳罢,方面色苍白道:“二哥哥见谅,我身子不适,说不得话。”
宝玉:“……”
长叹息一声后,他寻了把椅子坐下,低着头似孩子做错事般,认错道:“林妹妹,前儿都是我魔怔了,才说了那些混账话。其实……就算你再不理我了,我也不后悔之前对你的好。我还记得那年你才来家里,就带了一个老嬷嬷和雪雁,孤零零的一个人。可我瞧你,却很眼熟,好似已经认识了一辈子似得。许是前世我欠你的恩,这一世只想待你好。你一不理我,我心里就和刀子割一样,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香……”
说着,宝玉难过的眼中滚下泪来。
黛玉闻言,也想起了当年事,跟着落下泪来。
她五岁丧母,六岁离了父亲孤身来到都中。
当时的心境,何等脆弱凄凉。
好在有外祖母疼爱,又有表兄和三个姊妹陪伴。
只是……
宝玉和三春姊妹虽都待她极好,处处让着她,可是她们又哪里明白她的心?
这些年她心里始终没有定性,一直自觉只是寄人篱下的孤女,没有半分安定感。
好似,随时都会被扫地出门,生死无依……
纵然旁人对她好,她也只以为不过是在可怜她。
这种感觉,宝玉不会懂,三春姊妹们也不会懂。
因为不管是正出还是庶出,她们总归都姓贾。
而她,却姓林,是外人。
如果说,贾家有哪人与她相像些,怕就是那位当初在东路院假山后小小耳房前,看到的遍体鳞伤的琮三哥。
他当初,比她自己幻想过的处境,还要惨十倍不止。
她都不敢相信,世上还有这么惨的人……
她连代入都不敢代入一点,只一想自己也被父母厌弃,被奶嬷嬷打的遍体鳞伤,肆意啐骂,她只觉得一颗心都要碎裂,连呼吸都不畅了。
只是,谁能又想到,只两年的功夫,这位表哥不但长的愈发俊秀,还翻手为云覆手雨,折腾出了这么一片天地来。
和从前的处境相比,早已是天壤之别。
就好似困于浅水的游龙,终于一飞冲天,而后龙归大海。
连家里最厉害的老太太、太太,如今都拿他无法了呢。
今日这些事,虽没有明证,可黛玉却总觉得,这里面必少不了这位三哥哥在背后勾划。
只是心机虽不浅,却实让人生不出厌恶感来。
想想昨夜这一屋子人蛮不讲理,非要逼的人下跪磕头。
今日人家翻手就来了这一出,何其解气也……
可恨那凤丫头字也不识一个,竟也有脸子拿相思词来冤枉人。
不过,记得颦儿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好似,也还算工整呢……
想着这些,黛玉怔怔出神间,苍白的俏脸上浮起丝丝晕红。倒也不是在想哪个,只是觉得“魔改”后的这词有趣……
下边儿,宝玉睁着一双无辜茫然的眼睛看着这一幕,有些莫名其妙……
……
宁国府,宁安堂。
贾珍看着面色迟疑的贾琮,大声道:“三弟放心,这孩子我也见过,不比咱们家那些轻狂不知礼的混账,是个极好的孩子……”说罢,又对贾蓉呵斥道:“还不去请你老婆舅子过来!好蠢的东西!”
贾蓉不敢耽搁,忙去了后面叫人,不一会儿,就带了两人回来。
该怎样形容带来的这个女子呢……
相貌之秀美倒在其次,关键是那一举一动间,甚至眸光流转间,都有一种柔情似水的妩媚柔美之意。
一颦一笑,勾人心魄。
再看她进来后,贾珍那双明显变亮的眼睛里,多了许多柔情和痴迷,贾琮心里轻轻一叹。
在前世读红楼时,他心里就曾疑惑过。
在前八十回中,相比于贾赦的暴虐好色,草菅人命,为了几把扇子害的人家破人亡,为了五千两银子卖了亲生女儿迎春,致使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
相比于贾政的迂腐无能,治家无力,相比于爱捡破鞋的贾琏……贾珍当真见不到什么恶行。
而即使好色些,过手了妻妹尤二姐和尤三姐,可对于一个贵族家主,这等事也算大事吗?
缘何就落下了“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的判语?
如今看来,“爬灰的爬灰”,果然是空穴不来风……
再看这千娇百媚,妩媚动人的秦氏,贾琮记得她的判词便是“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
整部红楼,以“淫”字来评断的金钗,只此一人。
判词旁又有一画,画着高楼大厦内,一美人悬梁自尽。
也正合了“淫丧天香楼”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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