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赐坐下，开口道：“如果是旁人，小道绝不会推辞。但程当家是高人，所谓未卜先知不过是糊弄愚夫愚妇的手段，当不得真的。”
“那点石成金，步步生莲的手段呢？”
“自然也是假的。”张天赐挥挥手道：“不过是一些小把戏而已。”
程大雷撇撇嘴，本来还想趁机生事，可对方如此大方爽快的承认，却是令程大雷有些措手不及。关键是找茬也不好找呐……
他深吸一口气，感觉这对头有些难缠，必须打起精神应付。
“刚才天师说了一个愚字，在下想要请教，愚弄这些信徒所图为何？”
张天赐顺着程大雷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人群挤在一起哄抢福饼，抢到的喜形于色，抢不到的如丧考妣。
“所图不过一个信字。”张天赐缓缓道。
“信？”
张天赐点点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生逢这个乱世，生民不如猪狗，心中有些信的东西，总是比什么都不信好。”
“哪怕所信之物是假的？”程大雷盯着他的眼睛。
“哪怕所信之物是假的。”张天赐认真道：“如程当家这般人，自可凭手中剑劈砍出一条生路。这些普通百姓靠什么，他们只能相信人间有报应，苍穹之上有神仙。如此，多多少少能活得轻松些。”
程大雷仔细琢磨，张天赐的话也未必没有道理。他心中忽然一惊，对方这么高的境界，很显然甩了自己十万八千里。不行，自己必须证明对方是没有道理的，哪怕是强词夺理。
“我以为这话不对。”程大雷坚定道：“人都该认清真相，之后才可以做出选择。无论什么时候，虚假的美好都比不上真相，哪怕这真相是丑陋的。”
张天赐点点头，又摇摇头：“程当家是了不起的人，我在长安也经常听到程当家的名声。程当家不在乎真相丑陋于否，因为程当家承受得起。何谓这世道的真相，那便是农户生生世世劳作，死前找不到一块埋骨之地。世家豪族无所事事，依旧能锦衣玉食。一个人生下来是什么人，临死时还会是什么人，只有极少人能挣脱。程当家，你不觉得这真相对他们来说太残酷了些么？”
程大雷沉默以对，确实也是无话可说。他不得不重新面对张天赐，他的仙风道骨自己没看见，但这眼光境界的确非同凡响。
“其实，我对程当家一直是很佩服的。”张天赐忽然道。
“喔，此话何解？”
“小道绝不是故意奉承程当家，不过是直抒胸臆，有怪莫怪。”张天赐道：“程当家过往做得事情，小道都有一定了解。能以山贼出身，挣得封王拜相，古往今来屈指可数。大丈夫便应如程当家一般，提三尺剑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
张天赐目光坚定，并不像是撒谎。当然，他也没有特意讨好程大雷的必要。程大雷不禁有些飘飘然，原来在聪明人眼里自己的评价这么高。
如此，自己竟不忍心将他做对手了。
程大雷左思右想，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索性将话挑明了说。
“张天师的大名我何尝不是如雷贯耳，否则也不会刚到长安就来拜访。只不过，我在长安听到关于张天师一件事，却也不知是真是假。”
“程当家请讲？”
“哈，也不是什么大事了。说是满庭芳曾经有一花魁，再三拒绝张天师的好意，最后被搞成失心疯？”
张天赐皱起眉头，眼中流露出困惑神色。程大雷心中也有些疑惑，难道当真是搞错了，事情不是张天赐做的。
“哈，我当是什么事，原来是这件小事。”
“喔，倒还是真有其事了？”
张天赐点点头：“也说不好用强了，无非是请她在玉皇观住了几日，我与她耐心说了几句真言真法。奈何她没有造化，听不懂此中真言。后来她疯了么，小道倒是不知道。”
程大雷眯缝起眼睛：“我还以为是有心人诋毁，原来是真的？”
“小道做事光明磊落，也无所谓诋毁不诋毁。一个风尘女子而已，我也不是如何放在心上，今天如果不是程当家提起，我都快忘了。毕竟，大丈夫是要做大事的，小情小爱不足挂齿。”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程大雷点点头：“对了，请问明天是什么日子？”
“八月十五，望日，利北方，益出行改梁。”张天赐困惑道：“程当家何故有此一问。”
“没什么，没什么。”程大雷在心中缓缓道：“明天该是你的忌日。”
第758章 一片狼藉
张天赐就坐在程大雷对面，丰神俊朗，宛若明月大山，光明磊落。他丝毫不避讳提及一枝桃的事，却也丝毫不在意。那个名字对他来说，不过是肩上些微尘埃。随手拍去，些微尘埃怎么影响张天师的神仙气质。
他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但这笑容忽然一凝。若有若无，他感觉到一种不安的气氛，似乎正被某只凶兽注视。但这感觉一闪而逝，他的目光落在程大雷身上。
程大雷一张丑脸笑着，却又极其认真问：“贵庚？”
张天赐不知程大雷为何突然发问，下意识回答道：“虚度光阴二十七载。”
“啧。”程大雷叹了一声，似乎有些遗憾。
张天赐不知他这遗憾从何而来，正要开口询问。却见程大雷已经起身，向玉皇观外走去。看他的背影，并没有回头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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