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校介所言的,人只有解决了衣食住行之后,才能从事音乐、道德、礼仪。而礼仪,往往又和衣食住行的物质有着一定的关系,这就需要我们穷究天帝之志,总结出来德与物质的关系。这也就是子墨子‘节葬’、‘节用’、‘非乐’的精髓——天下民众还在为衣食住行发愁困苦的时候,却有人厚葬、侈靡、鼓乐,他所以才反对,而不是反对音乐本身。”
“贵族不稼不穑,人家当然可以在春天结婚了,庶民不能在春天结婚,所以说是贱人嘛,礼不下庶人嘛,这春天结婚是天地之礼,你们庶民却不遵守,这不是无礼吗?”
庶俘芈心中愤怒,可是却更加疑惑。
“如您所言,那么,贵族的礼,是一种颜色?可什么是水呢?比如现在婚礼,也要用聘礼,最好是鹿皮,或是皮子做的靴子之类的,即便平民之家也多如此。那这到底算是色呢?还是算是水呢?”
中年人反问道:“子墨子去世之时,下葬了吗?”
庶俘芈点头道:“下葬了。”
“子墨子去世之后,墨家服丧了吗?”
“服丧了。”
“子墨子去世,墨家服丧三年了吗?”
“并没有,子墨子有言,服丧三日。三日之后,一切照旧,不要影响正常生活。”
“子墨子去世,禽子、校介等人,可穿丧服了?”
“穿了。”
“子墨子去世,禽子、校介等人,可按照所谓的弟子之礼,批的麻是一匹经线为四百八十缕、穿的麻衣可是经线是二百十四缕的?”
“不是。为示兼爱,麻衣不论亲疏,一并相同,都用的经线为四千八百缕的正常麻布,以为将来还可以做衣服、当包袱皮、给孩子做件衣裳,而不是只能用来披麻戴孝的三升六升的粗麻。”
“民众有吊唁的,可有直接穿棉布而非麻布的?”
“有,我父亲当时穿的就是棉布的,因为麻布当时不好买了,但依然是白的。”
中年人道:“如此,就葬礼而言,你说什么是水?什么是色呢?那么婚礼难道不是一样的道理吗?”
第二百八十二章 新俗旧礼(四)
庶俘芈似乎明白了,但其实还不是很清楚。
联想到刚才看到的那张书写着人身攻击的内容,又想主管宣传的这名上级忽然如此重视,不由问道:“难道就是因为那些说我们是夷狄的攻讦中伤,我们才这样重视的吗?”
中年人闻言,大笑道:“那些攻讦算个屁。”
笑过之后,叹息一声又从一堆纸中抽出了另一张,抖了抖道:“南郑、汉水那里的土改和移风易俗出了点问题。”
“所以,上面作出决定,移风易俗要围绕八个字。”
“坚守规矩、尊重传统。”
“很难做啊。哪些是底线?哪些又是不涉及到底线的传统?这还需要再商量。”
这些纸应该是才被送到这里不久的,庶俘芈虽然听着对方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出了点问题”,但再一想若是南郑汉中那里的问题很小,断然不会如此重视,以至于急匆匆地向各地下发指令。
“应该是因为土改和移风易俗,导致南郑那里出了什么叛乱吧?”
暗暗想着,心说若不是有大规模的叛乱,也不会如此。他虽没去过巴蜀汉中,但却从书上知道那里的情况比这里要复杂的多,墨家在那边投射的力量也不是很足,可能某些事干的太过火了,那里毕竟还有一些淫祀、女巫等祭祀习俗的。
随后想到当初和自己关系不错的那个叫马奶的胡人墨者,听说上次和索卢参一同去了泗上后便去了南郑,也不知道那日他喝醉之后发的那些牢骚,有没有得到解答。
心思辗转,终又回到现实,庶俘芈便问道:“既要坚守规矩,那其实这婚姻就算是成了?两情相悦,一如仲春之月男女私恋……就算她父母反对,是不是也可以成婚啊?”
中年人一拍手道:“问题就在这。按照泗上的规矩,是可以的。但是……我们不能用泗上的规矩来执行这里的法度,我们在这里不曾制民法,只有刑罚,所以泗上的一些法这里不能用。”
“民法和刑罚和区别,这就在于……”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中年人没有在纠结这个在泗上争论了、辩论了将近十年的问题,转而说道:“不说那些。你作为墨者,又是军官……如果人家父母就是不同意,我们这像是什么?不好交代,尤其是我们宣义部不好交代。”
“你知道‘娶亲’的‘娶’字,仓颉造字的时候怎么写吗?”
庶俘芈也就学过贱体字,君子六艺中的六书却并不清楚。六书不只是文字,而是文字的内涵,这一点不说庶俘芈,便是泗上绝大多数觉得自己可以通文识字的人也不精通,也就庠序大学中有那么个科班专门学习这些东西。
中年人也不等庶俘芈摇头,提起毛笔,在纸上写了一个“太古”仓颉造字时候的“娶”字。
左边是一个跪着的女人,两个耳朵重点地放大,右边是一个斧钺的斧子,象征着战争和征伐。
字若寻本溯源,很容易看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庶俘芈低头看了看纸上的那个“娶”字,奇道:“割耳朵,这是计算军功的办法。有人跪在那里,右边是斧子,是说……娶的本意,是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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