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则,是分工和天志借道利人,使得每个熟练的盐工生产的盐更多。”
许析不得不承认,却又立刻反驳道:“既是这样,那么等同于泗上的一斤盐的劳动量低于别处,所以应该价格更低这也是正确的。那么,泗上为什么不可以将盐价压到更低,使得农夫用同样劳动换来的粮食就能换同样劳动的盐呢?”
适笑道:“这是因为泗上需要钱去开展教育、建立更多的作坊、培养更多的教师先生、医者,以及庞大的军队所需要的火枪、铜炮。”
“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因为要去利天下。”
“为什么非要有教师先生、医者、军队、大炮才能利天下呢?”
“因为导致现在农夫受苦的最主要原因,是王公贵族们以万人奉养一人,所以才需要用火枪和铜炮和他们讲道理。”
“先生在楚国,那是封君给你划出了一片不需要缴纳赋税、劳役的封地。先生如果能够说动天子、说动齐楚燕韩赵魏秦越中山宋郑巴蜀等诸侯、说动天下封君都放弃自己的土地和权力,使得天下归一,那么自然就不需要火枪和铜炮。”
“但先生您能说动吗?”
“所以我说,利天下之事,有轻重缓急,有先后顺序,有大利有小利,有真正的利天下和虚伪的利天下……这些道理,是不能不去了解和掌握的。”
“先生也有利天下之心、农家也有利天下之志,难道先生就不愿意和我墨家,一同解决天下的大患?等到天下大患解决之后,咱们再来解决您说的小患吗?同样的力量,做大利于天下、做小利于天下,所得的功效是不同的。先生以为如何?”
“先生难道不想投身到这项轰轰烈烈,使得天下人大利的事业中吗?”
第三百一十章 分化融合结盟对抗(一)
一言问出,适的声音极大,不只是在问许析,更是在问许析的弟子。
墨家不缺一个许析,缺的是更多的有利天下之心的同志,投身到即将到来的天下大乱大治的大争之世中。
墨家看重的也不是许析,看重的是成百的农家弟子,他们有利天下之心,在宋国甚至搞出了一些大动静。
下首右侧的农家弟子听了适的话,都已经在纷纷点头,不少人流露了一些恍然大悟之色,更有些人按剑欲起,大有立刻投身其中的意愿。
他们来到泗上之后,看到了泗上的一切,包括泗上生活水平远高于别处的农夫。
超额利润之下,泗上合作村社的农夫生活的也远比别处高。
这是纵向对比,可在这些人眼中这就是横向的对比。
胜利者未必是对的,但某种程度上是政治正确的。
而墨家的功利性和一些行为的逻辑,又不是以道德为第一出发点来评价的。
正如墨子所言、被适修正的三表。
墨子说,要合于天志,那么怎么算是合于天志呢?答曰,社会财富总和增加、大多数人得利、人口增加。
和论德、论心那一套根本不搭边。
而墨家的功利性又强到什么程度呢?
杀一人以利天下,杀不杀?答曰,杀。
王子闾被逼上位却宁可自杀,是不是仁义?答曰,狗屁的仁义,你行你就上,上了之后再搞掉政变者、使得民众得利,要用结果去评价仁义!你一抹脖子死了,留下了身后名声,楚国万民怎么办?
就像是泗上民众衍生出来的“虽然我不是墨者、不能为利天下死不旋踵,但我正常缴税、我服兵役,我在法不禁止即许可的前提下致富了那么我就是合于天志,是除了为利天下死不旋踵的墨者之外的人对昊天上帝最好的尊重”这样的诡异伦理逻辑一样,更多的是看重结果,而非过程。
纯粹的、只有对错的道德正义,因为以德为最高标准,那就只有好、坏,没有很好、挺好、好、不好、坏、很坏的差别。
墨家的讲究的“权”字,就导致了墨家不可能以德为最高标准。
权,取大而弃小,取大利小害而舍大害小利,那就不能是非黑即白。
这当然未必是对的,却是短期之内趁着千年未有的大变局之下把诸夏九州带着往前飞而不是“万物自化”等着慢慢积累的、可能被打断的萌芽最好的办法。
农家的道义有没有道理?
其实对墨家而言,太有道理了。
因为墨家言:义即利也。
不同的阶层有不同的利,于是便有不同的义。小农要是直接支持残酷的工商业发展,那绝对是脑臀分离,反而会被墨家看不起。
一个进口粮食的问题,都在泗上闹的沸沸扬扬,长远看这正是适最想要的结果:人们从蒙昧中醒来了,就算有一天墨家失败了,醒来的民众便不可能再愿意沉睡下去。
适和许析的辩论,从一开始就在偷换概念。
许析要辩赢适。
适不是要辩赢许析,而是要说服那些农家的弟子。
两个人的出发点完全不同。
适辩赢了许析吗?
适觉得,并没有,他到最后还是没有解决“工商业者剪刀差对农夫是不是不公平”的问题,而是偷换了概念,变为了“大的不公平和小的不公平先解决哪个”的问题。
要辩明白这个问题,不是三五日能说清楚的,也不是现在能说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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