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所拥有的,不过是邯郸、中牟、晋阳等地。可是,一旦公子朝之乱平息,您将拥有整个太行之险、代郡之烈。到时候,您所能够征用的士卒、粮食,收缴的赋税、布匹,是现在的十倍百倍之多。”
“集权于君,必有变革。”
“魏李悝变法,有文侯之智慧,吴起、田子方、段干木、西门豹、北门可之贤,如星闪烁,方始推行。”
“秦胜绰变革,邀占西河之吴起入秦,贵胄不安,秦国内乱在即。”
“楚王变法,请墨者练新军、城鄢郢,乃至屈宜咎叛逃,王子定又得七城……”
“看上去,秦楚都在虚弱,可是一旦变法完成,他们都会拥有不下于文侯之魏的力量。因而,昔年便说,邻国之难,不可虞也。或多难以固其国,启其疆土;或无难以丧其国,失其守宇。”
“这正是多难兴邦。”
“现在赵国看似内忧外患,但是这些内忧外患都集中在一处,只要处置得当,便是赵国变法之时!”
“届时,您有军权,削弱了公子朝一系的贵胄,收回了他们的封地,又有什么可以阻挡您呢?”
“不变法,赵氏的基业就不能保。您以为秦、楚正乱,可他们乱局之后却是在变法,一旦成功,那么赵氏又凭什么和他们争夺天下呢?”
“现在,贵胄已经很多反对您了,您这时候还不以庶民的保护者自居,您在等什么?等那些野心勃勃之辈、等墨家那些善于煽动之人去做这个庶民的保护者吗?”
“现在,正是您依靠邯郸、中牟、士人、庶农、工商,来对抗贵胄、旧族的时候。您要做赵民的君,不要做赵氏的侯。”
“土地分给了民众,民众把赋税交于邦国,邦国是谁的?还不是您的?”
“您现在,是用封君的心,去做一国之君。封君在意自己封地上的民众把钱交给自己还是邦国,而您作为国君为什么还要考虑这个?您就是国!国就是您!用封君之心来做赵侯,这难道可以做好吗?”
“现在有个机会,让您做赵国之君,可您选择做邯郸的封君。这就像是有人给您一块金子和一块石头,而您选择了石头一样。您还并不能做好一个君主啊。”
“君主和封君的区别,还请您仔细思索。您现在身体已经成为了赵之侯,可您的心,还是邯郸君。”
第一百一十五章 赵为之赵(下)
封君和国君自小所要接受的“统治术”曾经相同。
一个合格的封君,需要精通阴谋、懂得养死士、学会站队、随时有一颗谋反之心、勾心斗角、合纵连横。不会阴谋的封君必然难以生存,其家族很快就会灭绝。
原本各国的诸侯,也就是全国最大的封君,他们从小要学的就是和自己的叔伯兄弟们斗智斗勇、和国内的封君贵族们各谋利益、和国外的贵族们交好关系。
譬如齐国,公孙会一言不合就独立投赵、项子牛攻打鲁国只是和齐侯打声招呼。
譬如楚国,之前白公作乱,叶公可以带兵平乱拥立新君、伍子胥可以在楚国的时候就和朋友侃侃而谈说我非要灭了楚国、屈宜咎不满楚王变法直接投韩。
封君的独立性很强,有兵有钱有封地有依附于封地的农夫,什么都不缺。
各国的君主其实都在谋求一劳永逸的解决方式,集权成为春秋乱世之后的天下变革的主旋律。
中央集权的帝国国君,和分封建制之下的最大封君,所要学的东西完全不一样。
封君重阴谋,而国君重权术。
只是,变法的大潮刚刚在诸夏大地升腾,天下诸侯的继承人们处在一个尴尬的过渡期:之前数百年的贵族阴谋政治已经成熟,成为了可以学习传承的体系;而新的权术御下之术还在发展,尚未有发家的集大成者出现。
唯一一个已经完成了中央集权的泗上,搞的那一套别国都学不来。
公仲连生于春秋,长于战国,目睹了士人的崛起、主持了赵国的变法,也亲身研读了这二十年墨家学说对于天下的解构,直到如今垂垂老矣,才明白过来他和赵侯说的那四个字。
时代变了。
赵烈侯死前,也算是托孤于公仲连,当时的情况之下赵籍不可能传位给儿子,只能选择让儿子先积蓄力量,公仲连这些年也一直在背后注视着公子章的成长。
而现在,公仲连觉得自己时日无多,所以想要将自己所有的感悟告诉公子章。
要说的太多,可能一年两年也说不完,但他希望哪怕现在公子章还没有完全理解,但只要牢记住“时代变了”这四个字,总还是可以慢慢成长的。
在庶民们展示出他们足够的力量之前,国君最大的敌人始终是贵族,公仲连想让赵侯明白,想要和贵族对抗,就必须跳出贵族政治的那些潜规则和之前所学的一切,依靠士人和庶民的力量来对抗贵族。
所以他一直在说,让赵侯成为赵民之君,而非赵氏之侯。
公仲连心中焦急于天下都在变革,慢一步可能就是宗庙隳。
对于整个分封贵族阶层而言,墨家才是最大的敌人。
可对于个体的诸侯国君贵族而言,他们个体的敌人太多,还远未到逼到一起团结一致为了礼法的地步。
赵氏基业亡于庶农工商和赵氏基业亡于韩、魏、赢、田、熊等族,对于赵侯而言并无区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家族不同,不能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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