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如此就不催着她要酒钱了。她有些后怕, 自己每次给这尊大神买的都是一吊钱三罐最便宜的土青梅酒, 她该不会尝出来店家在酒里头兑了水吧……
这边冷汗直流, 那头瞠目结舌。景应愿入门晚, 这些学宫秘辛也不是前世的她能知晓的, 故而尚能安安静静地站着。
谢辞昭神色微变,她知道师尊她们这些年来一直在找这位故苔前辈的下落,她们踏破铁鞋无觅处,自己这边得来全不费功夫, 这事必须立刻上报才是。
柳姒衣费了好番功夫才将张着的嘴合上,她道:“那个, 前辈, 按辈分算我们是不是该叫您师祖啊?”
故苔摇摇头,道:“我已离开学宫。我与学宫,与明师姐,已经没有丝毫干系了。”
说这些话时,她一双空洞的眼睛始终直直望着前方景应愿所站的方向。不知是否因为这双盲眼的缘故, 故苔脸上始终透着几分将死之人的死气。
她大睁着眼睛,顿了顿,又道:“明师姐的手伤,现今如何了?”
想起宫主那双狰狞可怖的手, 景应愿描述道:“先前见宫主时,她双手仍遍布伤痕。”
故苔的手发颤, 放在桌上的毛笔因着她的动作而不慎滚落在地。
她虽然眼盲,可心不盲, 大乘期的大能即便蒙上眼也能清晰视物。可故苔此刻却闭上了神识,俯身摸索着去捡。她心中发苦,自己只是未听师姐的劝告瞎了眼,可师姐呢,师姐在这千年的煎熬中又失去了什么,夜里也会如自己一般做有关当年的梦么?
见她神色怔忡,显然也是十分怀念,柳姒衣壮着胆子道:“故前辈,我师尊她们这些年都在找您,您为什么不回学宫呢?”
都在找自己?故苔不太相信。
而为什么不回学宫……
记起千年之前的往事,故苔紧紧将桌下的毛笔攥在手中,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对面前的几位小辈说,她忽然轻声复述了一遍昔年师姐曾告诫自己的那句话:“不要修炼。”
一切只因那年啊……那年。
*
那年故苔还是蓬莱学宫天机宗中最不谙世事的小师妹。
天机宗人少,只有谢灵师、明鸢与她三人。因卜算天机着实需要些天赋,收来的门生都是千万里挑一的好料子,故而也被誉为修真界中飞升几率第一流的修炼流派,甚至在先前的千年中一度压过了剑修的风头。
自师尊飞升之后,谢灵师便挑起了天机宗的大梁,明鸢修为略逊她一些,便只是加以辅佐。
而故苔身为小师妹,自然是心安理得地受着师姐们的关照疼爱。她本以为日子会就这样渐渐消磨下去,即便知晓谢灵师或许就在这一两年内将飞升上界,还是出了一趟设在某叶小芥子内的秘境。
故苔想着此去或许能为二位师姐带些有用的天材地宝回来,却不想就在她呆在秘境中的那三个月内,修真界彻底风云大变。
也正是因为她去了这趟秘境,这才阴差阳错地保住了一条性命。
当她走出秘境的那一刻,便闻见了铺天盖地向她袭来的血腥味。映入眼帘的是无数断肢残掌,故苔险些以为自己误入了第十三州的魔界,可这景象来得比魔界要更可怖更残忍。
鲜血几乎流淌作河,修士的衣袍与头颅漂浮在河面作舟,有畸形的影子踩着修士的尸体站起来,摇摇晃晃向她走来,又很快被人一剑杀去。
持剑之人浑身已是累累血渍,此时见她衣着清洁,眼中有些羡意,看着她时似乎又想起自己故去的伙伴家人,哑声道:“快,快跑——”
故苔望着豁开一个大口,正积压着无数雷云的天空,隐隐明白了什么。来自天道的可怖威压让她无法御风而行,她只能跌跌撞撞沿着石阶往天机宗跑去。石阶上同门的血让她摔了无数跤,可她却不敢停下。
跑,跑快些,宗门内还有大师姐和二师姐……她们究竟还活着么?故苔不敢去想,她拼命忍住眼泪,一路狂奔回了宗门内。
可当她终于回到天机宗时,此处已经不见谢灵师的身影。蓬莱宗仅存的门生不过数十人,已经全部聚集在此,守在一张血迹淋淋的床榻前。
见她来了,人群默默为她分开一条道。
故苔看见一双被劫雷劈烂的手,与那双已经不成型的手上紧紧握着的一支彤管笔。
明鸢躺在榻上,生死未知。
此时,她想到一个更可怕的可能性,双膝一软,颤抖着跪了下来,道:“大师姐……我大师姐呢……谢灵师呢?”
她环顾一圈。
剑宗死尽,只剩那个总被扯着来天机宗卜算的玉姓后辈。刀宗也仅剩吵吵嚷嚷满学宫惹事的沈菡之一人,丹宗尚存之人还有十数位,除此之外便是一些体修……
“谢师姑已经飞升上界了。”
说话之人是刀宗的那个孩子。见故苔拧过头,沈菡之抬起头看她,握刀的手极稳,牙齿却止不住地上下打着战。血从她的脸上流到嘴里,她仿佛尝不出滋味般浑然不觉。
沈菡之道:“其余人都被邪祟害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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