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樱容面色发白, 她的双拳不自觉地攥紧,喃喃道:“怎么会,可修士凡人,不都是肉体凡胎生出来的吗?”
“站得越高,越看不见脚底泥泞,”谢辞昭靠在景应愿肩旁,任由景应愿往她的肩上抹灵药,“但没有泥泞,所谓的仙人在这世间也没有立足之地。”
好高深的话!角落的玄踏雪揣紧前爪,尾巴乖巧搭在爪上,心中疯狂记录少主语录。
少主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一个表情,等她回到魔域都要复刻出来给别的魔看!
正说话间,汤锅端了上来。
金陵月将面色苍白的雪千重扶坐了起来,帮她倒了杯温茶。她的面色已经不是先前伤重时的发白,两颊反而透出些将死之人的淡紫色,像描上去的彩绘。
感知到景应愿盯着自己看,雪千重怕她伤心难过,便主动道:“我无事的,应愿。等再过些时日,我便要回昆仑去了。”
说到这里,雪千重神色有些黯然:“本想和你们一起回去的……没有机会了。”
她这句没有机会语气似乎只是单纯的惋惜,又像是在做最终的告别。雾气缭绕间,景应愿看见金陵月垂下头,遮掩去眼下那一丝泪意。
“那你要好好待在昆仑,”景应愿斩钉截铁道,“等着我们寻到救命的法子来为你续命。”
雪千重蓦然抬头,神色愕然。
“既然第七州找不到办法,那便去其他州落寻找。既然人族此处找不到,那就去魔域找。”
说这话时,那分明是年纪最小,却赫然一副姐姐模样的女修一脸郑重:“有我们在,你不仅能活下来,还会活得很好。”
景樱容看着她们齐齐沉默了,而后那身负小剑的黄衣女修吸了吸鼻子,大声道:“什么死不死的,我们都不会死!不光我们不会死,我们师尊也不会死,到时候大家都飞升了,一起去仙界再烫锅子吃!”
说到这里,公孙乐琅忽然发现这锅子是景樱容的,便对她慷慨道:“你是应愿妹妹,你也不用死。”
“……谢谢,”景樱容不知用何种表情面对这一幕,“鹿肉熟了,各位自取吧。”
她食不知味,心下沉重。一是邪祟横行的压力,二是姐姐即将离开人界去往魔域的忧虑,也不知姐姐这一去究竟是一年,十年,还是百年……
等到姐姐从魔域回来的那一天,自己是否已经垂垂老矣,更甚些,或许已经不在人世了呢?
但这话不能与姐姐说,免得徒增她的烦恼。
景樱容往景应愿的方向更贴紧了些,感受她身上熟悉的温度,险些又想落泪。她分明已受过无数当面的批评抵制,直面过生死,甚至在漫漫长夜也无法熟睡,只能彻夜批着奏折,等候不知何时会到来的那旁人看不见的邪物——
可在姐姐身边,她却还能做回那个在御花园放风筝的孩子。
“赵道友,”景应愿烫着锅子中的鹿肉道,“你觉得金阙适宜居住吗?”
赵展颜道:“你妹妹请我吃饭,我会留下来的。”
她吹了吹瓷碗里的汤,惬意道:“反正在何处修炼不是修炼,我本不是什么仙人,只是天地间一凡人散修而已,归根结底不也是那些人口中的泥腿子。人间沦陷,他们尚能躲藏入设了结界的仙山之中,而我这种人就彻底流离失所了——总之,我从今往后就跟着你妹妹混了。”
景樱容先是喜,后是忧:“可光有赵仙师一人相助,于整个金阙而言恐怕只是杯水车薪而已……”
“如若照檀师姐在就好了,”景应愿忽然道,“她是罕有的器修,且会制作人傀,适宜用在凡间。”
可惜没有如若。谢辞昭沉默着为她挟了一筷子鹿肉,见角落里的黑白毛球眼巴巴地仰头看着,一副竭力忍住嘴馋的模样,一时无语道:“你们在魔域都吃什么?”
玄踏雪咽口水,喵喵道:“魔主设宴时会赏赐我们魔果,我娘在家时我们喝冷却的岩浆,还有些未开智的小鸟虫子什么的。”
其实开了智的妖兽也吃,不过她娘不让她吃。说是不慎吃了蠢的脑子也会跟着变蠢。
景樱容看不过眼。她连龙都见过,自家姐姐的准道侣更是条花里胡哨长翅膀的龙,区区小猫而已,她不怕。于是她走过去将这只玄猫一把拎到膝上,让它坐好,又单独盛了碗肉给她吃。
玄踏雪自觉丢人,她堂堂妖兽怎能被一个人族拎来拎去!她本想嗷嗷叫着挠景樱容两爪子,但在少主警告的目光下,玄踏雪屈服了。缩小了身形的猫球嗷一嗓子扎进饭碗里大吃特吃,不住地嗷呜叫,也不知道是人饭太香还是仍然在忿忿不平地骂人。
这顿饭在临行前的紧绷前过去,每个人状似轻松,可实际心间都拉扯着一根弦。
饭罢也至黄昏,景樱容紧紧牵着景应愿的手,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忽然道:“姐姐,我将你藏起来,你不要去魔域了。”
景应愿摸了摸妹妹的头发。她想起梦中人间化身炼狱的可怖模样,愈发坚定要为妹妹,为大师姐,为整个人间找到存活下来的方法。这里有她所有的亲人与朋友,她会回来,会将自身淬炼得更加强大,足以无视外界的阻挠与歧视,带着答案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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