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容地走进阵法之中,几乎瞬间,耳畔便响起了歌咏吟唱声。
那是极为奇妙的歌声。景应愿身上的玄衣开始无风自动,无数记忆碎片往外溢出,她感觉有人正附在耳畔低声说着什么——
她屏息细听,歌声之内包裹着一道似歌似泣的女声。
“召集天下的愿力……”那声音道,“打开天阶。届时,人人都得以成神。”
在这奇妙的歌咏之下,她只觉自己的七窍魂魄皆被汩汩地冲刷,无数散落的记忆得以在眼前重组拼合,可无论阵法如何运转,却总有一块晦暗的地方拼不上。
愿力。好熟悉的愿力。
曾几何时她似乎也曾听见过数万万人呼唤低吟的声音。召集天下的愿力,可是那人究竟有没有如她所愿,登上天阶成为飞升的新神呢?
她不得而知。
景应愿放松心神,彻底沉浸入耳畔的呢喃之中。这声音似乎注入了什么惑人的魔力,她体内的记忆被一块块抽出,又塞入拼合。她再度看见黄泉之下徘徊不去的白衣女,看见囚笼之中被万世唾弃的魔尊,看见人间疮痍——
看见自折戟湖内,缓缓被托举起的她自己!
在极度的惊愕中,她竟不自觉地挣脱了阵法的桎梏!
那面容精明的凡人法师惊诧地看着从阵法中脱出的景应愿,一脸晦气地连连摇头:“我呸,我以为是什么圣女的好苗子,原来只是个残次品,还不如我从十二州介绍来的那些小孩——”
他连连骂了好几声,见此人已经无用,便拂袖让景应愿到一边去:“待会就把你扔去处理残次品的地房里。”
他心有火气,又让谢辞昭上前来:“她没用了,换你来。”
芝麻怒了,想冲上去咬他,却被谢辞昭一个眼神止住了。思量到此人是对景应愿而言很重要的人,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芝麻只好停住,恨恨地磨了两下牙。
身着白衣的凡人盯着谢辞昭走入阵法之中,眼中染上期待。这个看起来资质也十分不错,不知是否能为毗伽门所用。想到这里,他面露期待,目光灼然地看着走入阵法中的玄衣少年,试图从她脸上窥见些什么,无奈却一无所获。
金色的光辉爬上谢辞昭的脸颊,她闭上眼,晦夜铺天盖地压了过来。
入眼是一片茫茫的昏黑色。
她在血泊中如婴孩学步般行走,天地皆是一片厚重的沉黑,而在黑与黑的交叠中,有人垂死奄奄一息,有人提剑鉴亮天地。
这是一场关乎生与死,正与邪的鏖战。
在足以染黑天地的血色中,那袭白衣如雪般飘落,与其一同飘落的还有那柄照亮凡世的神剑。剑光锋利,照亮周遭的残肢断骸,却照不亮执剑人空茫的面色。
谢辞昭沉默地看着眼前执剑之人。
分明她与她一点都不像,可是谢辞昭知道,她的体内藏着故人的森森白骨——可怜,可恨!昔年故人死不瞑目,雪下泥销骨,无人记得她,无人牵挂她。只有自己,怀中还妥帖地放着那年春日她与旁人并肩而去时,衣袖不慎拂落的桃花。
在长剑贯穿自己心口的那一刹那,谢辞昭看清了面前人那双麻木迷茫的眼睛。
这双眼睛里也没有她。
谢辞昭不怕死。天地之间,她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失去了。无论是师尊,师妹,娘亲,还是昔年手执长剑,在浩渺烟波之上固执告诉自己,待到大比之后,她会拜入蓬莱学宫刀宗的那位故人……
她只剩自己,也只有自己了。
逆鳞被剜去,那人的呼吸洒在谢辞昭满是鲜血的脸上,她没有还手,浑身龙化随着生命的流逝迅速褪去,重新变成了那年在学宫一刀斩断汤汤长瀑的玄衣少年。
谢辞昭空手攥住那人捅进自己心口的铮铮屠魔剑,她费力地睁开双眸,剑光映在她金色的眸子里,倒映出昔年桃花盛开时,她独自躲在洞府中刻小剑时的画面。
她苦苦追寻那样多年,在人间,在魔域,可最后的真相令她心碎。原来她曾见过故人许多次,可是白骨不会说话,那么多年过去了,她再也见不到那双明亮的眼睛,空余怀中被血打湿的桃花,一连开过数年的春夏。
让她回来吧。
在死前的前一刻,血泪在她脏污不堪的脸颊上流淌,她终于在万众唾弃下轻声向那人说出了昔年的真相——
“你欠了她一副仙骨,”谢辞昭道,“你应该……你应该,还给她。”
长剑贯穿了谢辞昭的心口,可握剑的手却定住了。
屠魔证道的白衣仙子轻声道:“你说什么?”
谢辞昭嘴唇张合,说出的话连她自己都无法听清了。可她却看着方才还凛然如神明的白衣人迅速苍白下去,如同一张纸,摇摇欲坠。
与此同时,万剑轰鸣,天地失色。
谢辞昭看见万千条黄金丝线自白衣人身上抽离,她在心中默默想道,就让她回来吧。若有来世,若能重来,让她踩着她们的尸身回来。她们是春日里生长又极速腐朽的桃枝,就让她化作新的枝杈,在枝杈上开出花。
她愿意做被剪去的那段坏枝。就让新的花重新开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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