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员外身形一颤, 逃避似地并不回头看她们。烛火下,他依旧仰头望着这尊慈悲的神像,叹道:“你们说的若是冬青,她早已逃了,我手上并不沾她因果。
“明日便是祭祀的日子了。我无法向城主交差, 恐要招来杀身之祸……几位既知冬青之事,恐怕不是寻常凡人……”
说到这里,顾员外猛然回身,面上丝毫没有了白日的尊贵自矜, 反而一路跪爬着到了这群现世仙人的脚边,布满血丝的眼中浮起希冀道:“在下求几位神仙恻隐垂怜, 明日可否带着我那命苦的女儿逃出城外避避风头!人都是我害的,若有报应责罚尽管冲我来便是, 我女儿是无辜的啊!”
“不能。”
他眼中的亮光灭了,攥成拳的双手在地上簌簌发抖。还未等他再开口哀求,景应愿平静道:“你女儿已经死了七日了,是被得知替嫁后邪祟侵身的冬青杀的。这几日你见到的都是披着你女儿人皮的邪物,若再晚几刻钟,那邪物便该来杀你了。”
万千烛光下,顾员外浮肿的脸仿佛是一樽烧坏变形的白瓷器,在极大的悲怆与惊骇之下不受控制地扭曲起来。佛像折射的金光照在他惨白的脸上,如雪山将倾时最后晚照在上面的一把日落。
他原本颓脱无力的胖大身体在这一瞬迸发出了无穷的力气。顾员外痴楞回身,再次望了一眼这尊摧人性命的神像,整张脸在烛光与金光中被照耀得几欲燃烧,他忽然像个孩童一样抚掌大笑起来。
“好,好啊!”他怪异地大张开嘴,手脚并用爬上高高神台,竟是一把抱住了毗密伽宗神像那只拈花的巨手,用力一扯,带动着摇晃的神像一同从高处仰身跌落下来!
啪叽一声,血肉四溅。
血流满佛堂,垂死的顾员外被这尊曾缚着新郎红花被送至府内的怪异巨像压在身下,方才还完好的身体已然破碎不堪,喉中如同笛声吹破般发出赫赫声响。
“是……是我错……”他呕出最后一口血,盯着门外的方向,“皎皎……”
话未说完,他口中狂呕出破碎的内脏,大睁着眼睛去了。
*
血流七尺,弄湿了景应愿的鞋底。
她望着那具与金身交叠倒下的尸体,心下一时怅然。谈何不沾他人因果?当他做出替嫁的决断之时,顾皎皎与冬青的生死薄便于冥冥中调换了,若能活,谁不想活,谁不愿活?
耳畔蓦然又想起前世将死时那道仿佛离得很远,似有若无的呵斥——
若你不死,我儿仙途将断!
昔年名动四海的金阙帝姬都能被视作他人通天仙途的踏脚石,故国说灭就灭,仙骨说剥便剥,就连尸身都未能入土为安,而是抛至了那深达千尺的折戟湖底,教她死后都饱受冰雪侵体之苦。
帝姬尚且如此,更勿论地方商户家的丫鬟。
景应愿垂眸,眸色冷得像是结了霜。在上位者眼中,无论是帝姬还是丫鬟,其实都是一样的。生死一样无足轻重,吸骨敲髓用罢了一样随意丢弃。
她最后瞟了一眼顾员外的尸体。
不沾因果?
在生出心思碰触的那一刻,因果便冥冥中连结,不是不报——
是时候未到!
同样是望着顾员外死状凄惨的尸体,司羡檀却是从喉中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
司照檀面色平静。她知道,姐姐是想起了她们这对孪生子的父亲。她扫了眼那双仍然死不瞑目的眼睛,心中不受控地忆起幼时在司家的几个片段。
不见天日的蛇窟之内,面对直起身子蛇行而来的数条巨蟒,尚且年幼的她瑟瑟缩缩往姐姐的方向避去。司照檀泪眼婆娑抱住司羡檀的胳膊,司羡檀回护着她,精纯灵力自指尖亮起,已隐约可见日后的风采。
然而下一瞬,一条颀长紫鞭便狠狠抽在司羡檀背上!
司羡檀将痛呼都死死衔在了不住颤抖的齿间。不为别的,只因如若她痛呼或流泪,父亲的下一鞭子定然会在她出声的那瞬再度抽在身上!
“姐、姐姐……”
父亲的鞭子不是寻常鞭者所用的,而是经由族中长老们特意重新淬制过,如蟒般的鞭身上尽是细细密密的倒刺。这一鞭下去,即便是成年修者也要躺卧个十天八天修养,更不用说她们姐妹年岁尚小,还未过七岁的生辰。
司照檀想将弓着背无法再直立的姐姐扶起来,只是姐姐堪堪站稳的那刻,便拂开了自己的手,反手将自己推入身后百十条巨蟒堆成的蛇群。
直到窥见这一幕,洞穴上方的父亲才心满意足地收了鞭。鞭身猝然收走,狠狠勾去司羡檀背上一片皮肉。她几乎力竭,脊梁却依旧挺直如钢尺。在父亲看不见的地方,司羡檀两只眼睛亮得仿佛元日焰火。
她灼然盯着被蛇群缠绕的孪生妹妹,薄唇张合间带上了一丝不带感情的笑意。
“照檀,不要怨我,”她逆光立于洞窟之中,残破的衣摆上仍淋漓地滴着血,脸上是司照檀看不懂的复杂神情,“你与我之间,注定只能活一个。”
*
堂外一轮血月悬挂。
或许是因临近祭祀之日,就连冷清的街道上都是一片拨不开的邪祟血雾之气。血气当前,司照檀自告奋勇从袖中取了只可辨邪祟方位的罗盘,引着众人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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