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辈分?”董明月顿了顿,突而唇边绽开抹笑,“那董老爷子还比你爸爸低一辈,要喊他父亲了?”
简直不可理喻。我瞪她,“你开什么玩笑。”
“是你先同我讲辈分的。”
“但董老爷是老板,哪有老板比下属低辈的。”
“那我还有个七岁的小舅舅呢。”董明月狡黠眨眼,“但我也不管他喊舅舅呀。”
我一愣,“那你喊他什么?”
“兔崽子。”
……
我被她这绕来绕去的呛得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只觉得往日里妈妈教我的那些礼仪教义在面前这个耍无赖的姑娘身上,半分不起作用。
“你当长幼尊卑都是空话的吗?”
“那倒也没有。”董明月咂咂嘴,眼珠子往边上转了一转,再偏着头转到我身上,低低一笑,“只是这董家家谱上,也没我呀。”
“我是董夫人领回去的,管别人做甚,我只想着她也就够了。”
她说这话时声音轻轻的,像水珠滚过油叶片那般,连水痕都没留下个一星半点,偏我看不过这水落得悄无声息,便拿心口的湖泊去接。
平白起了波澜。
“为何没有你。”我蹙眉,“非得血缘亲才是亲吗,非得亲生女才能入家谱吗,这董老爷子真是迂腐。”
董明月微张着嘴轻“啊”一声,“我以为你要说,不入家谱正常呢。”
“我看起来很迂腐吗?”我瞪她,“生恩养恩不都是父母恩,他们养了你,老了得你尽孝,偏还捏着个假大空的家谱不填你名,倒得人钻了空子戳你脊梁骨,说你是外人,岂不过分?”
董明月唇动了动,似是要讲话,但我气上来了,没给她机会。
“我就说怎么那些个股东个个晓得你不是董老爷子亲生,原来竟是家谱这事儿给人晓得了,你说说,你回来没名头的也帮了不少忙,董老爷子他怎么就眼盲心瞎了?”
“阿如,你……”
“不对,我觉着还是不对,家谱这东西,若不是你说,我也不晓得,如此隐蔽私密的事儿,那些股东怎么知道,肯定是有人往外传的。”
我两手交叠,拇指轻轻敲着,看董明月一眼,又看她手上的雨花茶叶一眼,“是董老爷子吗?”
“这……”
“应当不是。”我偏过身子,迈了两步,“也不会是董夫人,那就只剩两个人了。”
“大少还是二少?”
空气凝结好一会儿,董明月突而笑出声来,软乎乎地像猫爪子上的肉垫,轻轻触了下我的鼻息。
我不自觉屏住呼吸。
“阿如,你还说你不聪慧。”
董明月三岁上,乡里闹饥荒,便随家人逃难北上,听她讲如今虽没什么儿时记忆了,但当年扒树皮啃,挖泥草果腹,甚有同乡人生食婴孩的画面仍历历在目。
而她的家人,不过也就一个大姐,是流浪儿里认的。董明月出生就是弃婴。
她同她的大姐一路颠沛,终抵北城,但数月来的奔波,还是让这个只有三岁的小姑娘病倒,发起了高烧。
董明月说到这时,嗓音难得地喑哑下来,像沙地上滚过一般。
我知道,那些难以说出口的事实蕴含着她怎样的苦痛,可怜三岁的小明月,大概不晓得一夜之间自己的大姐去了哪儿。
她或许会忧心大姐出事,或许会难过大姐弃他而去,或许会在董夫人将她领进又宽敞又舒适的董家时,想一想,若大姐也能一起该多好。
董明月说,大抵是她的眉眼与夫人有些像,又在那样战乱的日子里狼狈委屈得像一条小狗,董夫人起了恻隐心才收养了她。
董夫人有三子,大儿精明却好争强,二儿儒雅却颇善妒,只有小儿子,愣头青一个,且与她同龄,还能玩到一块去。
因此董明月在董家的日子好过又没有那么好过,在她展露天赋本领前,一切尚能过得下去,直到一次董老爷子查问大少的珠算课时,董明月打了岔。
那会儿她五岁,哪里懂得什么守拙藏锋芒,见董老爷子责备大少后,一头撞了上去,先把题目解了个透彻,还大言不惭这题她一眼就能看出来,哪需算盘。
董老爷子很是惊讶,惊讶过后便起了培养她的心,反观大少,眼见风头被抢,便因此心里长了根刺。
这根刺,一长就是二十年,随年月愈发锋利,能割断喉咙捅破心脏。
后来,董明月由董夫人送了出去,为求学,也为学成归来能更好的经营新华百货。
董明月说,她很清楚,她只是董老爷子为自己儿子造就的一把趁手工具,她这辈子不会是董家人,死也不能入董家坟。
太阳开始往下滑落,从树梢顶掉到树干,光线却不愿隐于底下,偏要黏附在外头,好似能再多留一寸也值了。
倦鸟归巢,游鱼潜底,我望向天边最后几缕日光,眼见着它尽数没入地底,才侧身向董明月。
“董先生准备何时教我管财之道。”
她诧异望来,灿然一笑,“赶早不如赶巧,今日可好?”
半晌,“当然好。”
董明月真真做起了我的先生,她将带回来的那些书本资料一股脑搬进了我的房间,但上头的洋文,我光是看一眼头就大了,立马想反悔。
不过董明月是下了决心的,见我摆手,先一把握住,叫停我要说的话,又把那些书搬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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