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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梦_眉如黛【完结】(15)

  母后笑著拂过我的脸颊,在我怀里合上眼睛,她对我说,你们可以像以前一样,幸福的,幸福的……去他的幸福,再不奢望幸福。

  他被我一掌打中胸腹,本来盛怒之下运足了十二的功力,後来硬生生的收去一半,是啊,不能一掌打死了他,哪有那麽便宜。可仅仅的四五成功力,就打得他像一只断线的风筝,轻飘飘的飞到半空,脊背撞到墙上,然後视野变慢了,无比清晰的看到,他的头他的脚,也慢慢的撞到墙上,然後整个人……飞快的沿著墙滑下来,墙面上,顺著他滑落的,有一道宽宽的,触目惊心的血迹,在墙面上延绵。

  曾经的念头飞快的略过心头,那麽脆弱的人,保护很难,毁了很容易。但只是飞快的闪过。

  心里面全是同归於尽的念头。悲哀,愤怒,和失望。

  我小心翼翼的放下怀里的母亲,慢慢的转头看著他,他也在看我,一脸绝望的表qíng。我慢慢的走过去,慢慢的蹲在他身前,擦去他嘴角的血迹,慢慢的问他:“开心吗?”他没有反映,没有任何预兆,我狠狠一个巴掌扇了过去,他被我扇得整个脸偏了过去,脸高高的肿起,我厉声问他:“你开心了吧!”

  我伸脚踢他的肚子,他整个身子痛得痉挛,缩成一团。我提著他散落下来的头发,左右扇他的脸,拎著他的头往墙上撞,在墙上凝成一朵一朵鲜红的花。我踩著他的脸,踩著他的肚子,他没有反抗,也无力反抗,从头至尾连痛哼都没有,只是,从头到尾,脸上都是一脸的,凝重的悲哀和绝望。

  “贱人。”我骂他,他似乎瑟缩了一下,蜷曲著身子,看不到他的脸,於是我把他的头拎起来,扯著他的头发,对著他被我打得满面鲜血的脸,一字一字的说:“你说我当初怎麽会喜欢上你这种人。”

  他哭了,在那一瞬他突然哭了。在这之前至始至终都没有痛哼一声的他,在那句话後泪流满脸,他颤抖著伸手拉我的衣袖,嘶哑著嗓音想开口,泪水冲开快凝固的鲜血,在他脸上冲刷出一道又一道斑斓的泪痕,我没有让他说,没有给他说的机会,我一拳打上他的脸,然後扔垃圾一样把他抛到角落,唤入门外被惊动了的,守候已久的侍卫,他们冲进来,给他绑上沉重的桎梏和锁链,我认真的擦乾净手上不小心溅上的鲜血,然後小心的,把母后有些僵硬尸体,轻轻的抱在怀里。

  尸体很轻,异常的轻。

  而他像一个破损的娃娃,已经不懂得哭和笑,像是坏了关节的零件,在侍卫们的推拉和摆布中,跌跌撞撞,不哭不闹。

  ——

  [帝王]

  母亲大丧,我里外张罗,忙的昏天黑日。

  他没有直接送入大牢,而是锁在建章宫,空dàngdàng的宫殿,冷风飕飕的在殿里穿梭。

  这天,母后正式入土,举国服白,天下缟素。我在母后陵墓前烧三注高香,恭敬的磕头,额头见血,合上墓门,封上红泥,有人替我守陵,群臣劝我节哀。

  我只推说母亲寿寝正终,他犯得是陵迟车裂之刑,我不会杀他,千刀万剐,不足于平我心头愤恨。

  此时正是晚秋,无边落叶,不尽秋意。但建章宫里,却似寒秋已到,森森的冷。我推门,禀退左右。宫正中,擎天大柱,他在柱上紧绑,发丝凌乱,不知死活。

  我举起手中鞭。习武时练单刀练长棍练青锋练藤鞭,可从未想过练成之後尽会用在他上。我高举手中鞭,手腕转动,藤鞭便带著呼啸之声清脆的落在他身上,他被铁链绑住的身子就在鞭下轻轻的弹起,拽得铁链叮当。他眉头蹙著,眼睑缓缓睁开,清澈的看著我,无yù无喜。

  我也看著他的眼睛,眼里满载愤恨和厌恶。我手狠狠的扬起,左右开弓,鞭子就在他身上扫出一个完美的jiāo叉,鞭过,他衣服破碎,身子,皮开ròu绽。

  我一直打,我们都不说话,他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眉头紧蹙,贝齿将嘴唇咬出一圈惨白,汗水顺著发丝满眼在脸颊流入脖颈,我最後闭上眼睛乱打一通,打到兴起在他身上乱踢乱踹,他像是一chuáng破旧的棉絮,拳头打下去,便软在里面,逐渐的没了反映。

  直到我一脚踢中他腹部,他才轻轻的痛哼了一声,那声音和肌肤裂开或者是衣襟碎裂的声音比较来,实在轻微的可以忽略。但正因为他一直没有吭声,所以那声音实在不亚於晴天霹雳。我慢慢的睁开我的眼睛,眼前的画面一下子映入我的眼睛。以为不会再受伤的铁石般的心一下子就千疮百孔,他一身的伤口,皮ròu翻卷,伤口狰狞,不少地方甚至露出森森白骨。一身血污,一身血污。

  这伤,都是我打的。全部都是我打的。我愣在那里,他身子在铁链中慢慢缩成一个弓起的趋势,痛得那如青山远黛的眉毛皱成一团,苍白的唇上面一圈齿痕冒著鲜血,那苍白的唇在这时开始慢慢的蠕动,他嘴唇一张一合,嘶哑而轻微,带点迫切的味道,他说:“让开……走开,走开一下……”

  我冷哼,他什麽意思,他现在有什麽资格叫我让开。於是冷眼看著他,一动不动,看到他腹部突然一阵抽搐,一股鲜血从他口里喷涌而出,那血如下雨一般落在我身上,铺天盖地,铺天盖地,如天降血雨,染的一身缟素皆成血色。

  如天降血雨。

  我愣在那里,愣在那里。他在柱上喘息良久,然後慢慢凝出一个满是歉意的表qíng,他抬起头来,跟我说,满是歉意的说:“对……对不起。”

  对不起,弄脏你了。

  我冷酷的表qíng一下子开始剥落,慢慢剥落,慢慢剥落,从平静冷酷开始喘息,慢慢喘息,剧烈喘息,然後口中发出一声长长的,凄厉的嘶喊,喊得时候举头看天,我从来没有用过那麽快的身法,我用最快的身法从殿里冲出去,逃出去,撞破了门,撞开了人,逃命般的跑,亡命般的跑,让风chuī去我眼里肆意的泪水,而那泪,怎麽停也停不住,一直流出来,一直一直流出来,停不下来。

  我一直跑到明光殿。母后的宫殿,真气枯竭,我几乎站立不稳。於是将头慢慢的倚在房柱上,然後我看到房梁上挂了一个鸟笼,外面层层的蒙了一圈黑布,我无力的伸手,撤去黑布,看到笼里关的是,居然是,一只发出蓝色微光的蝴蝶。

  笼外面贴了一张huáng色的符纸。我当时不想撕下符纸的,真的不想,结果符纸就像被谁撕开的那样,突然从笼外面悠然的翩跹飞舞著飘落,然後那蝴蝶——应该说是形同蝴蝶的蓝色光晕,在笼里停住了扑闪著翅膀,静止在那里,那一刻静止的停顿像是过了永远,然後突然卯足了力气,就那样穿过了鸟笼,以几乎不可思义的速度和魄力,穿过鸟笼,穿过我,穿过墙壁——那面他曾经撞上过的墙壁——有吓人血迹由上至下,将墙壁左右分开的血迹的墙壁,一直飞一直飞,它去的正是建章宫的方向,飞的很快,快的让我阻止不了。

  我追上去的时候,它已经进了建章宫。

  我在宫门外,不敢推开,不敢推开。犹豫良久,缓缓推开宫门,看到那蝴蝶的光晕狠狠的撞击著束缚他的铁链,我开门的时候,铁链刚好被撞断,他轻轻的落在地上,身子跪著落在地上,头朝下,那蝴蝶就由上至下,从他的泥丸xué融进他体内。

  我花了很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问:“那是什麽……”

  他缓缓的抬头,一身血污,一身伤口,他冷冷的看我。

  冷冷的看我。

  他终於开口,声音也是冷冷的。

  他说:“那是恨你的记忆。”

  第10章 鸿鹄志

  [史者]

  脚重新落在冰冷的地板上,不是很痛,只是站不稳。

  遗失的记忆像cháo水般回归,醍醐灌顶,往事沧桑。

  发生的事qíng,我以为会记不住。但偏偏历历在目,记得我抛弃尊严的祈求,也记得鞭刑的痛楚。

  那些可笑的卑微,那些虔诚的请求,也许我以前就有过这种念头,并且真的以为。如果我真有一天,可以像那样子的抛弃尊严,像畜生般祈求怜悯,我就可以得到,那些因为尊严而逝去的幸福。

  天真。

  不过试过了也好,只有试过了,彻底失望了,才能得到平静。的确,如果连这样的方法都尝试过,依然於事无补,只换来侮rǔ耻rǔ折rǔ……那我们,还有什麽理由,说遗憾?

  最多是遗恨。

  记得从前,我给益州刺史任安的信,信里面给自己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我说——我想写一本煌煌巨作。

  动笔早在行刑之前,也不过是把值得商榷有争议的地方一条条罗列在竹简上,那时便已觉得汉以前,史料杂乱,没有一本系统而权威的史书。

  我想写一本煌煌巨作。

  “古者富贵而名摩灭,不可胜记,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幽於粪土之中,为天下之人所笑,我不愿就这样终结一身。就算没有他,失去了尊严,两手空空,一文不名,我依然不甘心就要这样子身怀恶名,终此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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