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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公主/上官婉儿]莲生_胥山樵【完结】(3)

  “公主,请恕婢子言重。”她慢慢抬起眼,正视我的双眼。

  我这时才发觉,在她似乎安分守己的外表下隐隐包裹着一团火苗。更确切的,是一种火苗似的渴望。在冰冷的寝宫中,这团火苗像是唯一带着热度的东西。

  她此时的目光锐利得如同刚出锋的宝剑,我从没看到她有这种眼神。

  “公主如果不振作,不时时在朝外暗中留意,终会重蹈薛绍覆辙。”

  我一咬牙,拿衣袖擦去花掉的胭脂。我看到她伸出了手,纤长细嫩的手染着血红蔻丹,又有常年写字的薄茧,更重要的是,我发现她披着那条披帛——我给她的那条披帛,以前不经意施舍给她的东西,她居然还留着。

  “我明白了……”我扶着她的手,从地上站了起来。

  她对我微笑,唇上一点红,眼中又恢复往日的平和守序。

  她替我理了理凌乱的发髻,将两侧的玉簪固定好,命仆人备上一件银狐里的大袖衫。到马车边她卷起了竹帘子,小心叮嘱随行的马夫避过朱雀大道之类人流拥挤的地方。

  “不要紧,一切会好起来的。”她说,冲我笑了笑。

  在公主府的日子是难熬的,铜炉里的香燃尽,也能再添一小勺,周而复始,愁苦好像断不了的一缕轻烟。母亲的赏赐接二连三地下来,西域罕见的珍奇异shòu,昆仑温润的美玉如意,薄如蝉翼的锦衣绸缎,堆满了公主府的仓库。李旦偶尔会来看我,新奇地用手指弹奏五弦琵琶,想逗我开心,我也只是朝旦哥哥笑了笑,随即又沉默无言。

  唯一让我开心的是,她能过来看我。

  那时候她已经成为母亲身边不可或缺的一员大将,为了方便在宫闱中传话,她穿上了男装,最常见的是竹绿色梅花暗纹圆领袍衫,戴着具有男xing风格的幞头,有时候会穿胡服——这是极少见的,也是为逗我开心。“为什么整个长安的女人都喜欢穿这样花花绿绿的衣服,真想不通,真是让公主见笑了。”她对我说,一边垂着头努力扣着腰上的蹀躞。

  每一年乞巧她都会陪着我,或许这是母亲的旨意。我因为之前的事对母亲心有芥蒂,每年宫里的乞巧宴会我都用各种理由搪塞过去,后来母亲就以“太平公主于乞巧节为大唐祈福”为由再未请过我,其他大节日亦是如此,除非祭祀出丧等大事才勉qiáng回宫坐一会。我是不想再回到那个是非地,待在闭塞的宫墙一刻也让我感到窒息。

  “公主喜欢哪种花瓣,婢子一时半会挑不出来。”她在旁边捣碎花瓣。

  我正忙着满屋抓蜘蛛,平日里仆人的工作做得太好了,一只蜘蛛都找不到,这让我有些懊恼,“随便一种吧,上官姐姐喜欢就行——上官姐姐皮肤那么白,眼光肯定比我好,由姐姐挑的肯定是最好的。”

  她笑着歪着头看我,像平凡少女一样的天真,如同初秋盛开的洁白木芙蓉。可是不久她似乎意识到地位的悬殊,立即符合礼法地坐稳。

  她用凤仙花染了指甲,红红的,像从行刑台流淌而下的鲜血。

  “用玉簪花的吧。”她说。

  年年乞巧都无过于此,我与她又不是长安平民女子,自然不能随意出宫。偶尔会有几盏孔明灯飘到府上的屋檐,被爬上屋檐的仆人拿下来,他制止了想要把孔明灯处理掉的仆人。

  “公主放过孔明灯吗?”

  “从没有过。”

  这是自然,大明宫层层叠叠的屋檐似乎连这小小的孔明灯都不能穿过。

  她用响石打了火,那只笼着薄薄一层纸的灯便亮起来,照亮了她的眼睛,我走上前去,看见上面写着一段蝇头小楷“花好月圆,两qíng相悦”,定是长安处于热恋的qíng侣携手放的。而这段字对我与她来说都是十分讽刺。

  灯慢慢升了起来,飞过了公主府的高啄的屋檐,飞向一望无际混沌的天空。她仰头看着孔明灯,却似乎看的并只是这盏灯,到了最后,天空中最后的光点都泯没了,她还凝视着黑暗的天空。

  她从来没有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利,无论是跟随母亲,还是现在作为母亲的影子陪在我身边。

  对于我和她来说,自由是多么奢侈的东西。

  第3章 三

  过了几年,我的父亲逝世了,举国白素。

  母亲哭的很伤心,但我不知道她是否是真的伤心,或许,这只是为了符合礼教而逢场作戏。我隐隐能感觉到他们之间的裂痕,但每当这个裂痕想要张裂成口子时,母亲都用她果断又迅猛的手段,将所有想要打开这个口子的人封喉。母亲的目光并不仅仅是后位,或是太后位,她的目光是长远的,也是史无前例的。

  我的哥哥们一个个即位退位,该死的死该贬的贬,世事浮沉只在母亲一句话之间。后来我也改姓武了,并且有了第二位丈夫,是母亲子女中活得最好的一个,可我活得不快乐。

  我开始大肆蓄男宠。

  她还是会来看我,她总是看到一批批身段纤长面容姣好的少年立在我身边,眼神总是闪过一丝异样,是不解,还是同qíng,我都不得而知。

  母亲称帝来的是如此的迅速,却在我的意料之内。我的母亲,是世上最具有雄才大略的女人,也是世上野心最大的女人。武瞾,会是深深篆刻在史书上的名字,为万世所敬仰,而武媚,这个极具女xing柔qíng饱含着酸辛的名字,只存在泛泛坊间野史中。

  我开始照顾哥哥们的孩子,他们的父亲是如此悲哀,被他们的祖母沦为权力的棋子,这时候,亲qíng这个似乎很重要的东西就显得无关紧要了。

  其中有一个叫隆基的孩子,曾被母亲指为李弘的嗣子,长得十分俊朗清秀,但看向母亲的眼神却充满不甘。

  这个孩子将来必成大器。我对婉儿说。

  母亲的确是个英明又有手段的皇帝,对威胁到她权力的人毫不手软。我听闻之前向母亲引荐的男宠张易之,居然胆大包天向母亲告状李重润李仙蕙私自谈论二张,二人竟被杖杀。

  李重润和李仙蕙都是李显的子女,母亲的孙子孙女,都是李姓血脉,母亲居然也下得了手。

  显哥哥很伤心,重润和仙蕙死时只有十几岁,本是最美好的最快乐的时光,现在也归于huáng土之下。所以,他对在艰难岁月出生的裹儿十分疼爱。

  “为什么圣母神皇会加害重润哥哥和仙蕙姐姐?”隆基没有称呼母亲为祖母,他恨透了母亲,恨透了母亲赐死了他的生母。

  “因为他们没有权力。无权便无力,更无法活。”我回答。

  她过来看我,这时候她可谓飞huáng腾达,地位不亚于张柬之或狄仁杰,她还是那副朴素的模样。我想起她其实算是祖父的才人,明义上算是守寡的,母亲也是,可是母亲却成了皇帝。

  她也绝不会只当母亲旁边的小小女官。

  每每我在殿外与她擦肩而过,我侧目瞥到她直视前方的眼神,我感觉到,她内心深处的火苗已经升腾起来,慢慢销蚀原本内敛守序的外壳。

  有一次,她在母亲殿中遇见我,出于礼貌向我行礼。她已经不再低眉跟在母亲身后,而是自己带着几个女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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