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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白之间_青执为枳【完结】(19)

  实际上念国的照片,陈家是寄了两张来的,陈镜予给了我一张,她自己留一张,贴身装着。我在她换衣服时见她从内衬里掏出来,照片平铺,一丝折痕都没有。

  我在那一瞬间突然觉得她身上充满了圣母的光辉,就像拉斐尔笔下安详又平和的圣母像,色调充斥着光和暖,我也曾想过如果换一个年代,换一个和平的时代,没有战争,没有残破的国家和贫困的人民,也许陈镜予就不会是现在的样子,也许她的生活中会多一些胭脂水粉小洋装,她不必从剑桥去德国受苦,她可以安心读她的古典文学莎士比亚,她也不用穿军装拿勃朗宁上战场。

  我想要她活得更明快些,至少能是为了她自己。

  但只是我奢望而已,她的明快就是救国,也唯有救国。

  陈镜予衬衣扣子系了一半,不解地蹙着眉半转身来看我,“陆安,你在想什么?”她示意我脸上,“你哭了。”

  我赶紧低头去抹一把脸,脸上是干的,透着我肌肤下的暖意。我没有哭。我抬头嗔怒道:“我哪有哭,你怎么又逗我?!”

  陈镜予意味不明地问我:“是吗?”她走过来,突然躬下身拿手抚我的脸,我下意识躲了一下,她没有停顿,直接伸过来,就像我没有回避一样。

  她的手碰过来是温的,比我脸上的温度还要热些,食指和中指轻搭在我眼睛下边,指甲是凉的,其余都是热的,她的血液汩汩奔腾在血管中,同我只隔一张皮骨。

  “陈、陈镜予……”

  “表情都写在脸上,若是没哭,那在心虚什么。”她动了动指尖,“一脸的苦大仇深,就像是期末考后挂了高数一样。”

  我顾不上脸上的异样,差点跳起来跟陈镜予理论:“除了大学一年级,往后我哪有挂高数?都是全科通过的,导师还说我是他的希望呢!”

  “哦,希望。”她似笑非笑盯着我:“一看就是在说谎,脸都红了。”

  我捂着脸,恶狠狠地瞪她,暗想我脸红还不是你闹的,没事摸我脸做什么,登徒子么。还有你的风纪扣,衬衣穿得松松垮垮,底下的肌肤都暴露了出来。我瞄着她,锁骨在衣服下若隐若现,肌肤雪白如早餐桌上的牛奶,带着肥皂香味扑鼻而来。

  我吸了一口气,自她领间移开视线。

  “陈镜予。”

  “嗯?”

  “你知道雄孔雀为了吸引雌孔雀,会展开尾屏,还不断地做各种动作,以此求偶。”

  “嗯,我知道。”

  我想我要被她折磨疯了,受了癫,痴了狂,以至于碰上她,我所有引以为傲的数学逻辑和法则公式全都消散在脑中某个不知名角落里,就像是福尔摩斯的记忆宫殿里有一角阁楼,专门用来堆放没用的记忆。现在我的记忆宫殿全部都被陈镜予占着,而那一角阁楼里,是落了灰的思维理智。

  我费了些力气才调出那天在篝火晚会上的记忆。

  小霍在手风琴的伴奏下唱我熟悉却又不明歌词的苏维埃民歌,月色很美,我身边坐着的人也很美。

  我记起我初看夏目漱石时并不理解的句子。

  陈镜予在我耳边一字一句似是叮嘱道:“希望你能不留遗憾。”

  我忆及我后来明白那句子是因为陈镜予远走德国,我却无时无刻都会想到她。

  我心里委屈难过,又去看天上的月亮,清凌凌一轮,就像她似的。

  今夜月色很美。和我一起看月亮的人也很美。我想与你分享我的整个世界。

  我想拽你下凡来。

  我爱你。

  我仰头看她,她站在我身前,站直了身子,只穿一件白衬衣,没有系领带,没有扣风纪扣。肢体骨骼都在衬衣之下,骨肉带有明朗的温度。

  故意的。

  我笑起来,“你那天,你在篝火晚会上,你记不记得你答了我什么?”

  那天的月色下,陈镜予转过头来,明媚的火光映在她脸上,眉目间的英俊和笔挺全都被一笔一划勾勒出来。她看着我轻轻地笑,温柔如春风,平日里放在眼中毫不掩饰的锐气化作了水,湖水波纹中映着月亮。

  她答我的是:“嗯,今夜月色的确很美。”

  而我这个傻子,把这一句当做了她对月色的赞赏。

  陈镜予盯着我,我紧张地看着她。她笑了,伸手来揉我的头,“夏目漱石我也是看过的。”

  我眼中发热,鼻尖发酸,她的身形在我眼中形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我瞪大眼睛,眼中有温热落下来。

  “你看,我就说你哭了吧。”她拿指尖揩我的泪,语气温柔到骨子里,“大姑娘了,还跟个孩子似的。军统没教你喜怒不行于色吗。”

  “我是后勤技术专员,他们的那些下三滥暗杀手段我才不要去学!”

  “别胡说,都是救国,路不同罢了。”

  “我们会胜利的。”

  陈镜予的手本是贴着我的脸颊,闻言后轻柔地顺着弧度曲线滑落到我肩膀上,搭在那儿,指尖扣着军衔。

  她微微笑起来,却又充满着坚定的无畏无惧。她生在黑夜最深重的凛冬之际,繁花与夏夜的璀璨星空都是遥不可及的梦。但那也是信仰最坚定的年代,四万万人总有同袍走一致的道路。

  夜深且黑,但春天已经不远了。

  没什么可怕的。

  “抗战必胜。”

  她说。

  鬼子退回新墙河后,长沙得以安生了一阵子。

  但我依旧忙到一个人恨不得拆成两个来用,我们截到的密电越来越多,我办公桌上的纸越来越厚,但效果并不显著,都只是些小打小闹。

  陈镜予也偶尔在我们两个都闲暇时拉着我去操场打靶,后边跟着小霍,小霍后边跟着两三个警卫员。

  活生生像是委员长出行。

  陈镜予眼不见为净,直接指着靶子问:“比一把?”

  我眯眼看去,暗自测算了一下,距离在打击范围之内。

  “输了怎么办?”

  陈镜予挑眉,大概是想不到我会这么猖狂。她轻蔑道:“任罚。”

  我瞥着嘴摇头,“太轻敌了你。”

  陈镜予不等我说完就拔枪,单手拿着勃朗宁连射,直到子弹全打完。

  小霍数着靶,眉开眼笑地报数。我眉一抽,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陈镜予打完后就潇洒地装枪,接着往后象征性地退后一步,环胸看我,“请?”

  请就请。我掏出勃朗宁,闭上眼,深呼吸一口后憋气。

  我的老师曾说过,数学是构成这个世界的法则,所有的事物都可以用数学公式来解决。

  射击当然也可以。

  风速风力、弹道后坐力,不同的因素会构成不同的角度,当你能一一修正这些角度时,那么最后只会构成一个中心十字。

  最内圈。

  我甩了甩被震麻的右手,退掉弹夹换上新的。小霍目瞪口呆地报了靶数,我挑眉,笑她道:“现在是谁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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