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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白之间_青执为枳【完结】(26)

  我跟着池先生去了处里,我的办公桌为了方便讨论,直接叫人搬到了池先生的办公室里。

  破译日军电码刻不容缓,我在报道第一天便跟池先生开始工作。

  在此之前,池先生其实已经有了一丝头绪,而我在长沙前线接触日军电码已久,攒了不少实战经验。我们将两人前期的结果都结合起来研究,最后我们居然破译出了日军密电中的数字。

  起初是池先生在统计后发现日军的密电皆有英文字母、数字和日文组成,这一条我在长沙也有发现,便把当时我做的笔记本拿出来核对,我那时写了统计结果多为“MY、HL、GI……”等组成。池先生接着我的统计往下验算,最后发现这样的结果一共有十组。

  “所以可以排除掉是凯撒密码做栅栏加密?”

  我一时嘴快后惊觉不对,想做补救却看见池先生笑起来,他善解人意道:“是在长沙时和战友们玩密码游戏?”

  我耸耸肩,实话实说:“闲时教陈镜予加密过凯撒和栅栏的结合体,所以才一时嘴快。”

  其实只是一个小插曲,我和池先生借此都泡了杯茶,以缓解一下连续几天高强度工作而略显疲惫的大脑。

  休息一阵后,池先生继续他的理论:“我想将这十组假设为数字代码,将最高频率的“MY”定为1,最低频率的“GI”则定为9……”

  我恍然大悟:“您是说用最简单的频率分析来猜测起点,依靠语言对字母的依赖性来设定替代密码,就像是玩拼字游戏一样,从‘班伯里斯姆斯’转换为‘德赛班斯’,只要用对数刻度核算可能性,就可以按照贝叶斯式方法来解开?”

  他听了我的话思索一阵,赞许道:“你的理解没错,但是为什么非要引用那么多学术派观点来证明自己的想法呢?”他指指桌上一本摊开的外文书,我半合看它的书名,“Holmes:The Dancing Man”。

  我在英国时看过这本,对其中的“跳舞的小人”的密码映像深刻,那里面就是以字母的频率分析来解码。

  我脸红了红,一时口结,自己前边的那套解释确实太过啰嗦了些。池先生不在意,笑道:“陆安已从剑桥毕业了,也是该有自己的理论形成之时了。”

  我记下他的话,拿了笔记本开始验算。

  以频率分析猜测起点是破译员最基础的活儿,从最古老时算起,凯撒密码就是凯撒以语言字母的依赖性设计出的密码。“班伯里斯姆斯”则是在提前印好字母的长单子上打孔,当从左往右移动时,观察这些打好孔的表单,它们会相互重叠,且重叠的小孔越多,则表明是字母可能相符的概率是1:17的可能性就越大。这大大减少了我们的工作量,缩短了需要计算的可能性。

  我们做了一个双字母表来测试在实战中的可能性。

  最后发现这些数字很有可能是日军的部队番号,或是兵员数目。

  依照这些,我们做了越来越多的突破。我们发现“西”表美国,“北”表苏联,“东南”是中国,日军的密电都藏在天气预报中,当在一串天气预报中发现与正规预报有编写格式出入的“乱码”时,则表明那是我们所需要的暗文。

  得到结果后,我们非常高兴。池先生请客去吃饭,我们在重庆最好的西餐厅里吃牛排,这家店是南京沦陷后后迁的。

  饭间池先生邀请我跳舞,西餐厅的正中央有一个舞池,现在搁在旁边的白色三角钢琴被演奏者弹出舞曲。

  我将手放在池先生手中,他带着我跳交谊舞。他说我舞跳地很好。

  我笑,说:“我在剑桥时跳过许多次这样的舞。”

  “该想到的,你的剑桥生活一定很丰富。”

  我笑而不语,那是我最值得珍惜的回忆之一。

  舞曲快结束时,池先生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

  我答他:“有的。”

  “看得出来,你同我跳舞时笑得像个小女孩。你是想起他了?他在哪里?若是可以的话,我有荣幸做你们的证婚人吗?“

  “在长沙,她是预十师的参谋,我的舞步是她在剑桥教给我的。”我扬起头来笑:“等我们胜利后,若是结婚,我一定会请您来的。”

  民国三十年十二月三日,我们截获到一份来自日本外务省致驻美大使野村的特级密电。

  我跟池先生将发电人解密出后就心下一跳,我们对视一眼,满脸凝重,池先生说:“这也许是一份足以改变战争格局的密电。”

  池先生说得没错,这份密电是日美开战的先兆。他将明文直接呈给委员长,四天后,日军偷袭珍珠港。

  我看完报纸后心中一片冰凉,我们已经将日军的密电截获破译了,连时间地点都标注地清清楚楚,他们为什么不重视?人命就这么不值钱吗!

  数学敌不过政治。

  导师说得没错。

  十二月十九日,日军第三次进攻长沙。

  我拍了电报过去,得到陈镜予一切安好的回电。年底时我在陈家见到吴念和,念和小小一人,说话时还带着芽芽呓语,我让念国带妹妹出去玩,陈伯父告诉我吴应堂以身殉国。

  晴天霹雳。

  我问原因,他说应堂死在长沙,陈镜予把他在后方的家眷和遗书都想办法送了回来,他的遗体送去吴家了,你若想去便去看看。

  家眷只剩念和一人,妻子早就在战火中被鬼子杀害。遗体也只是一捧骨灰,吴家上下白发人送黑发人。

  陈伯父问我:“你们这些小辈,为什么就这么狠心!”

  我后来回剑桥后看到一些当时的报道,说日军攻势比前两次都猛烈,第十军预十师原本驻守岳麓山阵地,后来被调去守长沙,敌军强越捞刀河和浏阳河后,绕过东门,主力直扑预十师阵地。身后就是长沙城,根本无处可退,全师只能破釜沉舟,留下遗嘱决一死战。战后全师由七千多人损失到两千多人,吴应堂是牺牲的那五千人之一。

  我第一次占用军线给陈镜予打电话过去,哭着跟她说只要你愿意回来,你父亲会想办法调你回来的。

  陈镜予笑一声,笑声从胸腔中呛出来,柔软若无骨,她的声音带着暖度,轻柔地叫我的名字,像是我们曾经缱绻反侧中低喃在我耳边的情话。

  “阿安,我们就快要胜利了。”

  “你好好待在重庆,等我回来,我带你回剑桥,好不好?”

  吴应堂的遗嘱藏在念和身上,她偷偷在我们独处时交给了我,像是对待她口袋中的糖果那般小心翼翼:“爸爸说,要我把这个给干妈。”

  我揉了揉她的头,忍着泪露出一个微笑:“念和真乖,去和哥哥玩好不好?”

  念国走过来,小大人一样拉着念和的手,哄她:“念和我们去花园里玩好不好?”

  我锁上门,坐在书桌前坐下。

  信上写:“陆安亲启”

  里面是用钢笔写的小楷,字体稳重带着遒劲有力,上边粘了些泥土,他是在前线战壕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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