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了口气,满面狠戾,像是个玉面修罗,接着道:“于是孤派人在后宫散布谣言,说二弟并非母后所生。”
“他的表现让孤既满意又失望。满意如此气量小的人,怎能成为孤的对手?"
"失望他竟只是受到了点儿淋雨,便一幅颓丧不堪的样子。自此一蹶不振,如此又怎能堪当大任呢?”
他终于转过身来,正视着她那双眼睛,嘴角浮起不明的笑意说:
“他应该感谢孤,是孤!让他远离了这个无尽的漩涡与风暴。”
她不再开口说话,缄默地站在那。
良久,她才吩咐下人端一碗姜汤过来,不着痕迹地挡住外头灌进的寒风。
可他并没有顺势接过那碗热腾腾的姜汤。
他只是摇摇头,用近乎悲哀的眼神注视着他的幺妹:
“孤这一生,平庸无趣的很。自小重疾缠身,旁人总是用这种眼光看着孤。孤空有满腔志向,却始终不得施展。”
他抬头望向门外的一片银白,抬手便那碗姜汤掀翻在地,掩面低沉暗哑道:
“甚至更为可悲的是,孤一眼便看到了尽头,却怎么都没法改变命定的结局。只是不停地绝望挣扎罢了。”
原本温润的嗓音此刻破碎嘶哑,他轻哼了一声,眼角带泪满是猩红:
“徒劳!无用!”
殿下看着碎了一地的瓷片,神色不明,轻声说:
“原来在哥哥眼中,那些至高无上的权力与野心,比兄弟情谊更为重要”
“可哥哥,你若不先爱己,如何爱得这天下人。”
他见那人的背影消失在一片白茫茫中,终于压不住喉间的腥甜,猛地吐出一口黑血来。
“孤是如此的卑劣不堪,肮脏龌蹉,你叫孤如何接受这般懦弱无能的自己!”
“一如孤的病,从一开始,怕便是错的”
周围的宫人惊慌失措地跑过来查看他,一片混乱中,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之际,他混沌地想着,轻叹了口气:
“你莫要像你无用的哥哥这般,背负了如此多的仇恨与罪孽”
“殿下”
撑着伞跟随的太监有些担心地看向殿下,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看殿下一向挺拔如松柏的身姿有那么一瞬间好像佝偻了些许,像是一座看不见的大山死死压在她的肩头。
可殿下眼里还是那么的风轻云淡,他甚至怀疑殿下眼里凝结了化不开的冰霜。
“莫要多言”
“是”
~~~
“太子殿下病入膏肓,已经回天乏术。”
太医诊脉后,甚为惋惜地朝大殿内一群心思各异的人道。
那个不久前仍眼神清澈的少年太子现在却是虚弱不堪,连将手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看着武后,费力地呢喃出不成调的话:“父....父皇..”
武后僵了一下身子,本要上前的步子一下子就顿住了。
“父皇在这”
陛下紧紧地握住那近乎冰冷的双手,红了眼眶,带着些许颤抖道:
“父皇在这”
太子殿下苍白的脸上,有滚烫的泪珠缓缓滑落,他悲痛到近乎哽咽:
“是儿臣无用”
他艰难地深吸了一口气,缓了许久,气息似是终于平稳了下来,却轻声道:
“祝父皇母后身体康健,寿比南山。祝我大唐繁荣永昌,万事升平。”
他眼睁睁地看着嫡子终是再没了生息,心中悲痛不已,只能拥住他瘦弱的身子,苦涩地闭上了眼睛,道了一声:
“好”
厚重哀悼的钟声从东宫传出,远上天际。
太子,李肆,崩。
她正在宫道上匆忙赶来,却措不及防间却听见那阵阵悲怆的钟声,抬头看向那依旧宏伟华丽的屋檐,脑海里一片空白,好像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
冷的深入骨髓,冷到让人想躺在这茫茫大雪中,不愿醒来。
她知道有些荒谬,可她实在是算不得有多悲伤,她知道这不正常,她理应为他感到悲伤的。
可实际上,她根本就不这样想,她甚至还为哥哥终于脱离了苦海感到欣喜。
但她还是本能觉得这样不对,这是一种罪过。
似是天地颠倒,如梦一场。
变故来的太快,唐高宗一下子就病倒了。他的儿子,一个接一个地离他而去。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何人能够体量?
再加上他身子骨本来就弱,年轻时落下的病根一直拖到了现在,拖成了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武皇眼周青黑,衣不解带,寸步不离地守在那发高烧的人身边。
甚至往日要处理的奏本,也都被送到了承天殿的书房内。
发高烧的人口中模糊不清地嘟囔着谁的名字,武皇将身子凑近了那人的嘴边,才听到了那几个名字
“阿肆,贤儿”
武皇直起身来长叹一声,回道:
“在呢,在呢”
又将男人头上的抹布取了下来,重新汲干水,在敷在那人烫得惊人的额头上。
“都烧糊涂喽”
武皇无奈地替人掖了掖被角,就凑着床边那盏虚弱的灯光继续翻阅和处理着今日的奏章。
不经意的一瞥,她却愣住了,男人的脸色依旧苍白,可眼角那滴泪,呵,他竟然也会哭?
她轻轻揩去那滴泪,温柔的不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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