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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恍_江照【完结】(109)

  江良笑道:“他惶恐得很!我去叫他。”说罢看了眼明达,嘱咐道:“天儿虽热,姑娘也别贪凉,沐公该劝着。”阖府上下的老人都还习惯于称呼明达姑娘,郎怀也从未要他们改口。

  “是,我劝着她,您放心吧。”说话间郎怀就把明达身边儿的冰盆挪开了些,坐在她身边打扇。

  “你说他这个时日巴巴来见你,是为什么?”毕竟待会儿有外人来,江良一离开,明达便取了郎怀的纱帽戴在头上,拢了青丝,换上男装。

  “左右不过是为官位为身家为xing命。”郎怀笑着替她扎上丝带,将结扣系上,打量打量道:“嗯,真俊俏。”

  不多时,兰君领着章安仁进来,又奉上茶。明达开口问了句:“什么茶?”

  “回夫人,银针。”兰君明白她的心思,这一句夫人叫的大方得体,而后静悄悄俏立在一旁,拿着扇子缓缓摇动。

  郎怀这才道:“如今我获罪在家,勒令闭门思过,章兄肯来真是蓬荜生辉。”

  章安仁忙道不敢,他跟着侍卫走进内院就有些纳闷,及至到了殿外,看到延年殿三个斗大的字,心下又激动又感激。能在如此地方见他,足见郎怀还记着益州偶遇的一份qíng谊在。

  他虽然做了翰林,但并不愿止步于此。几番和李迁jiāo涉,李迁只说自己如今式微,他不若去求郎怀,或许还有机会。他是聪明人,虽然父亲一向以淮王李迁为首,但自打进京以来所见所闻,章安仁心知肚明,淮王若想从废太子着手,怕是半点机会俱无。乱臣贼子可不是这位章公子所愿,寻思许久后,章安仁gān脆决定来问个明白。

  进了殿内,那位好看的侍女引着他入了侧殿。章安仁料想不到,此处收拾得竟然如同士林子弟,满壁的书册。郎怀和明达二人歪坐在矮塌上,正低声说些什么。及至他进来,两人也没多言。

  章安仁有些发愣,郎怀只得又说了一遍,才点醒了探花郎。章安仁忙道:“郎兄哪里话哪里话。”说完这两句,章安仁才惊觉自己后背冷汗淋漓,郎怀虽然衣着素服,却让他压力倍增。怎地以往在益州初遇,完全没这等感触?章安仁心下纳罕,孰不知他这等模样让郎怀明达二人看在眼里,落了个胆怯的印象。

  郎怀示意明达莫要吓唬他,朗声笑道:“章兄不必这般拘礼,你我相识于微末,才更应珍惜。你惦记的那冷魂烧我着人备下,待会儿设宴,咱们不醉不归。”

  章安仁安心不少,拿出备下的礼物递给一旁的兰君,道:“我知道你们二人什么都不缺,这不过是益州老家经营的茶山上今年所摘之茶,取个鲜意。礼轻qíng重,二位莫怪。”

  郎怀接过来打开盒子嗅了嗅气味,当即双眉飞扬,赞道:“好茶!多谢章兄美意!”

  于是煮水烹茶,章安仁嗫嚅不言,郎怀便耐着xing子和他兜圈子。又是品茶又是论曲,就是不开口说正经事。只把明达看得憋不住笑,gān脆寻了个由头离开。

  兰君自然笑着跟上,两人出了门,明达才压着嗓子笑出来,道:“以往竟然没发觉她捉弄起人来,是这么个xing子。”

  刚巧竹君过来听见这话,便道:“姑娘你可不知道,当初咱们打土蕃的时候,就爷的坏主意最多。”

  眼见着时日渐渐过去,章安仁终于咬牙坚定道:“今日前来,是真有一事求郎兄的。”

  郎怀“哦”了一声,放下喝了半杯的天青斗,道:“章兄真是的,但说无妨!”

  她语出诚恳,章安仁安了一半的心,而后道:“此事我也就敞亮着说。郎兄也该知道,我爹爹和淮王有旧,这么多年来本是一条心的。”

  郎怀不做应答,淡淡看着章安仁,静候下文。

  “以往那几年,爹爹只道太子殿下德才皆不如淮王……”章安仁吞了吞口水,道:“便想着陛下会不会行镇平年间废太子之举。这也是一时糊涂,如今却是明白过来。殿下自然永远是殿下,淮王永远只是淮王。”

  “淮王如今是意志消散党羽尽失,只等着陛下下旨便就藩淮南。”章安仁道:“我求郎兄念在咱们旧识的份上,将来莫要为难。父亲一向有苦劳,今后定忠心耿耿,再不敢有二心了。”

  “章大人知晓你要来么?”郎怀听完这个书生的话,温和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果然章安仁听罢眼神有些躲闪,犹豫片刻才道:“父亲自然是知晓的。”

  “那便请章兄传话于令堂,上官元一事,非殿下本意,而是此人为非作歹,应有此报。但章大人励jīng图治,是我大唐一方良臣,殿下打心眼儿里敬佩大人的功绩。”郎怀亲手斟茶,递给章安仁,故作埋怨:“章兄担忧这些,却是信不过殿下和我了。我素知你品xing,哪里会害你?六部将多空缺,还怕你们这些翰林无用武之地?”

  章安仁大喜,激动的脸颊都红了,结结巴巴道:“郎兄莫开玩笑,此话当真?”

  郎怀道:“自然当真。光我兵部所缺各司主事,就好几个,如今不过是靠两个侍郎撑着。其余五部,自然亦是缺人的。”

  章安仁也不怕烫嘴,一口气喝gān了茶水,道:“我真是驽钝,应早些来寻你的。否则也不会怔忡了这么久!郎兄,大恩不言谢!今后但有差遣,我章氏定不推辞。”

  郎怀扶起他,刻意笼络:“这是什么话?走,吃酒!”

  第108章明宫徒留儿郎血(二)

  李遇一病就是几月工夫,好容易身子骨好些,才走了十来天,又病倒了。

  姜回和王府里一同出发的大夫耳语几句,得知这位殿下真的病得不行,又回想起他面如枯蜡的神色,只能暗叹这位主子生的柔弱。看来得在这鸟不拉屎的小地方歇上七八日,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心急催着这位殿下出发。

  他想了想,只能命两个御林军的小校尉拿了印信先行回京向明皇告罪。同时也是说清楚李遇的病qíng,省得明皇震怒之下拿他开刀。

  屋里的李遇一脸蜡huáng,方十全正拿着临走前抱琴调的面粉给他补上不小心蹭掉的地方。李遇想着抱琴即将临盆,面上浮现出个向往的笑容,道:“方先生,栋儿棠儿他们都是行木字辈。您高才,替我想个好名字吧?”

  方十全仔细看了看确定再无破绽,才小心贴身收好那个素面银盒,道:“殿下这却是为难我了。您的孩子,定然是陛下取名。”

  李遇摇摇头,道:“先生又不是不知,只怕父皇根本就不会认这是李家的骨血。”他微微坐起,拍了拍方十全的肩膀,道:“这些事便不提也罢。方先生,我知道您有大抱负,亦有大才,待得将来尘埃落定,我定修书于大哥。大哥胸怀广博,很有太宗遗风。您将来定有作为!”

  方十全哈哈大笑,道:“殿下,如今咱们朝不保夕,您还想着将来?不若先想想怎么保住xing命再说吧。”

  李遇憨厚一笑,低声问他:“按你所言,四哥当真会动刀兵么?”

  方十全摇头叹息,稚嫩的脸上是坚定的眼神。他递上一杯热茶,道:“殿下,您易地而处,若您是淮王,肯甘心罢手么?但如今陛下不再犹豫,废太子另立的路子不通。除了兵变,还有别的路么?”

  “但四哥手下没有兵权,各州节度使也并非全力支持。他哪里来的兵?”李遇百思不得其解,方十全冷笑道:”这么多年来淮王处心积虑在御林军中安cha人手,想要把持陛下身边的兵。所图为何,还不明白么?”

  “梁沁芳把持金吾卫!”李遇陡然一惊,道:“不行!咱们得火速进京!我得禀告父皇!”

  方十全知道这位爷遇事不冷静,忙按压住他的肩膀,道:“殿下,梁沁芳虽统辖金吾卫,但您忘了沐公之前是做什么的?淇公断不会留个烂摊子给沐公,更何况沐公和尉迟将军都在长安,对陛下忠心耿耿,哪里不知道设防?”

  李遇还是忧心忡忡,道:“你不知道四哥什么脾xing,他若下定决心,定有万全之策!不论他用什么办法,定不会指望梁沁芳那点金吾卫的。方先生,请务必想办法给阿怀提点。明达对四哥了解不深,只怕也想不到这层。但四哥真不是好相与的。”

  这位殿下不善于政谋,也没甚心眼儿,更不懂猜测人心。是以方十全根本没把他的话当真。但为了安抚他,方十全还是应下,又道:“殿下如今最要紧的,就是配合咱们演好戏。那位姜大监分明是收了淮王的好处,时刻惦记着催促您早日到长安,您切莫掉以轻心。”

  他见李遇神色游离,便道:“殿下,我知您无心仕途。但此番生死较量,您早已在局中。您若无幸,抱琴姑娘和您那未出世的孩儿,又如何在之后的乱境中存活立足?”

  李遇久久无言,心中天人jiāo战——一方是他的手足兄弟在和敌手殊死搏斗,一方是和他肌肤之亲深爱入骨的女子。在他心里,自己才是最无关紧要的。良久,李遇才摇头叹道:“最苦生在帝王家呐!方先生,若能选择,我宁愿做个樵夫,也好过一出生便在此尔虞我诈中。”

  他人在chuáng上多有不便,只拱手作了个揖,道:“今日幸亏您提点于我,大恩难报,遇一直记在心里的。”

  方十全摇头,自己站起身来道:“我喜欢殿下这般赤子之心的为人,是把您当朋友的。但我既然身为您府上的谋士,就该尽心尽力。这些谋略之事是我的职责所在,殿下不必言谢。时日也不早,您好生安歇,我去与顾将军商量一下,再着人把您的嘱托带给沐公。”

  李遇点点头,门“吱呀”响了两声,屋内归于一片寂静。年轻人重新躺倒,即使戴着伪装,面容也显得清秀俊朗。

  临出发前,江南江氏派了人秘密来到他的郡王府。李遇纳闷之后接见,却是他的亲舅伯江虞。李遇长到二十多岁,还是头一次见着自己母族的人,激动之下,难免陌生。

  江虞是个十足十的书生,遵守父亲留下的遗训,江氏三代不得涉足官场入仕。因而这么多年,也从未有人入京探望江皇后和她的三个儿女。

  李遇只留着抱琴在身边,有些尴尬唤了声舅伯,而后竟是无语。

  江虞倒不以为意,看着自家外甥的模样,从他的眉目里追忆着自己唯一的胞妹,长叹道:“倒是和蕉儿有一半相似。”

  李遇眼圈一红,陡然觉着亲切起来,他不愿沉溺于哀伤,笑道:“父皇常言,明达和母后酷似,若是能老老实实坐会儿,便像了九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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