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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恍_江照【完结】(151)

  郎怀谋疏勒,使碎叶成西北孤城一计,为将来克复碎叶打下坚实基础。

  这夜里中军帐小开一席,既是为安牧接风,亦是送行。

  酒喝正酣,一名小校在帐外求见。

  郎怀起身出去,夜里陡然凉心的风chuī去她半身沾染的酒气。她笑道:“夜里匆忙而来,又不见你神色慌张,可有什么好消息?”

  那校尉半跪着,抬头道:“大将军料事如神,是喜事。方才疏勒城西北有黑烟弥漫,若非小的摸到近前,根本探不出来。”

  郎怀眼中浮现出喜色,那校尉续道:“其中味道冲得很,想必是大将军所计得偿所愿!土蕃人在处理尸首,看那烟头,怎么也得烧了数百人!”

  第152章功归清庙前(四)

  至诚二年七月初七,疏勒城腐气作人呕,飘百里不绝。沐公积尸之计,初显成效。军中不以为耻,痛骂连日。

  九月,丛苍澜瑚率残军八千破城奔逃碎叶,追三里乃止,盖恐军中染疫。疏勒城克,城中几无活口。平西军仅伤百余人,亡十四。

  此役虽大捷,然御史参奏弹劾不休,皆言天和不容,经年亦不辍。

  《唐书?郎怀列传》

  几日功夫,士卒染病者近千人。丛苍澜瑚再后知后觉,也明白此中有异。他以犯上罪名处死了疑虑最凶的几个将官和病得最重的士卒,命心腹夜间焚尸,但心下也明白瞒不了多久。

  司墨处置完焚尸一事,面色苍白地赶来觐见。

  “赞普,过了这么久,唐军阵势不乱,只怕逻些出兵于阗一事功败垂成。”司墨忧心忡忡,又低声道:“今日有将士从井里打水,捞出来半具尸体。属下去瞧了,已经腐败多日蛆虫遍布,只怕这就是疫症的源头了。”

  “先生可有把握?”丛苍澜瑚心下一紧,迅速发问。

  “八九不离十。”司墨也忧心忡忡,任谁也料不到郎怀会不顾硫水下游,设此绝户计。他一时间失去往日的谦恭,急道:“赞普,如今唯有早些突围归去。否则迟定生变呐!”

  丛苍澜瑚一听这话顿时面色狰狞,厉声道:“突围?你当城外的唐军是摆设么?攻城哪里需要这么多骑兵?只怕郎怀就等着我突围,她才好一网打尽!”

  “赞普!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司墨也发了火,将往日里营造的尊崇都丢到九霄云外,喝道:“qíng势比人qiáng!赞普纵然有鸿鹄之志,此刻也应能忍胯下之rǔ。属下愿为赞普往唐军营中求和,好让赞普平安归去,和殿下团聚。”他这意思,竟然是要丛苍澜瑚认输求和,以保全xing命。

  丛苍澜瑚bào怒之下,抽出腰间佩刀,凭着残存的理智一刀劈断了司墨的右臂,司墨惨呼声中,厅上登时血流如注。

  “这等话今后不得再提!念你助我良多,暂且饶你一命。”丛苍澜瑚见了血,才略微镇定下来,火气也去了一半。他见司墨倒在地上,面如金纸,才对侍卫点点头,示意带下去医治。

  风穿堂而过,带走了新鲜的血腥味。丛苍澜瑚仔细擦去刀刃上的血,低声吩咐:“贴身监视他,若他流露出丝毫不该有的念头,连带他的仆从,先行格杀再禀报。”

  忠于他的死士抚胸跪下行礼,沉默着离开。

  丛苍澜瑚低眉,忽而起了个念头——离开逻些已经两年多,或许出征掠夺当真是错的?但只是转瞬,就被他qiáng烈的不甘所淹没。

  明皇那等人都能统御中原,凭什么他就不可?

  然而明皇在位前二十余年早年勤政功绩,被yù望所掩埋,丛苍澜瑚根本看不到。

  司墨苏醒过来,已经是隔天正午。他右臂断臂处痛彻心扉,身边服侍的童子面带愤色,见他醒来,忙端着汤药送上。

  司墨咬牙进了药,颤声道:“赞普可有新的军令下达?”

  “老爷,他如此待你,你又何必再费心?”这童子不过总角之年,自幼跟着司墨,几乎是半子一般。话虽这般说,还是老实回道:“一切照旧,未有变动,但……但府外多了几个生面孔。”

  他谏言如此,丛苍澜瑚定会多疑于他。只怕自己再有异动,定无生理。

  司墨心寒之下,脸色灰败摊倒chuáng上,一时间竟顾及不到断臂处的痛楚。

  固城公主临别之际,要他一定阻拦丛苍澜瑚残bào,他未能做到。如今丛苍澜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他作为谋士,不能劝阻,更是失责。

  “罢了罢了!”司墨看着眼前的孩子,招呼他到近前,低声嘱托几句。

  “老爷!这怎么……”童子面露讶色,吃惊道。

  “我看得明白,疏勒必破。届时依赞普的xing子,定是不肯归家,还会再去碎叶。你是个孩子,留下来,唐军不会要你xing命。”司墨轻声嘱托着,“这些时日,只喝之前存下的水!吃食也是,旁的不能乱吃了!”

  童子慌了神,嗫嚅道:“老爷,到底出什么事了?”

  “城里的水不gān净,只怕过些时日你就明白!”司墨喘着粗气,又叮咛了几句,伤处剧痛之下,又撅了过去。

  司墨到底没撑住,断臂处溃烂蔓延,没几日功夫,便咽了气。死讯报送丛苍澜瑚,竟也只得了句速速葬了的吩咐。

  他本是寒门子弟,考中举子后再无寸进,能做当朝淮王的幕僚,于他来说,何等幸运?

  淮王殿下礼贤下士,胞妹离京之际,从府里遴选跟随人员。司墨凭着对淮王的感激主动请缨,却让他躲过了那场剧变。

  不知九泉之下,司墨会做如何感想。

  疏勒城内守军开始大批大批染病倒下,几乎不可阻止。丛苍澜瑚心知瞒不过去,索xing说这是郎怀那只恶魔召来的魔鬼,才会让万千土蕃将士们倒下。只要大家万众一心,就能渡过难关。

  而唐军果然如郎怀预料一般,士卒们对此事并没多厌恶。城上风gān的尸首是他们的同袍,是曾经身边鲜活的手足弟兄。仅此一点,对土蕃的仇恨,就足以让那些大头兵不去想什么仁义了。

  郎怀从校场出来,正面碰上尉迟延光。二人站定了,尉迟延光道:“大将军好。”

  “这时辰来,可是寻三哥的?”郎怀随意点点头,打量尉迟一身短打,笑道:“御林军大比,三哥步战第三马战第一,尉迟将军可有把握都走上三十招?”

  尉迟延光眸中闪过冷光,下意识挺胸道:“能!”而后他才想起来,郎怀也是御林军出身,正想开口,郎怀已经看出他想问什么,笑道:“论马战我拼不过三哥力大无穷,是心服口服。”

  说话间,陶钧小跑着过来。郎怀道:“快些去吧,三哥方才还念叨无人堪与之匹敌,寂寞得紧。你若能打赢,我将来也能借此臊臊他。”

  “如此,末将告辞。”尉迟延光不多言,快步进去。他的几匹坐骑中专门送了匹在校场里养着,尉迟跑了两圈,就迫不及待和路老三战成一团。

  结果自然是输了。

  尉迟延光拉开领口透气,随意坐在地上,揉着自己因使力过猛略有酸痛的手臂,钦佩道:“三哥如此虎将,大唐有你实在万幸。”

  “嗨,有这把力气的可不光是我。拓跋那家伙马上功夫可不弱于我。侥幸胜了一次而已。”路老三拍了拍自己胸膛,道:“比我壮实多了。”

  尉迟延光只略回忆,便知道说的是拓跋益阳。他留在guī兹,和顾央攻守协作,大约疏勒一战是见不到了。听路老三主动提起御林军大比,尉迟延光起了心思,想着方才郎怀的话,便道:“马战三哥第一,那步战理应不在话下吧?小弟去的晚,没参加过大比,就调入平西军中,没怎么留心过这些事。”他匆忙解释着,脑海中过滤着御林军中人物,却一时间想不到有人能力压路老三拓跋益阳这等猛人。

  “你说步战呐,当然是阿怀啊。”路老三憨憨一笑,道:“步战上,恐怕能赢了阿怀的,还没几个吧。若说马上,她也有能力夺魁。不过那小子机灵鬼似的,不肯出尽风头。她吃亏到力气不如我,但你三哥我没她跑得快。”

  尉迟延光心里咯噔一响,才明白为何郎怀只论马战。难道这人真是全才?尉迟延光想起郎怀并不算健硕的身材,不由得满腹疑惑。

  剑器传人就当真了得?

  或许得等她亲自下场才能知晓吧。

  抖落了这些杂乱的念头,尉迟延光从地上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纵身上马,大笑道:“三哥,再来!”

  “传令各营,盯防疏勒各门。若敌方率军出城,以火箭压制,以军阵制约,尽力不得短兵相接。至于箭矢损耗,不必心疼。”郎怀听罢斥候送回的信息,带着丝释怀,狠声道:“本将要疏勒城中人,一月之内,一个也出不来。”

  “是。”陶钧领命而去,李进则摇头道:“届时恐怕疏勒便是一座死城了。”

  郎怀面无表qíng,道:“丛苍澜瑚几经屠城,只怕本就没有多少各国遗民。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早日平定安西,大伙才能真正安定。”

  “但这样,你不怕下游遭殃么?”李进挠着乱发,头一次问出自己的疑惑。

  “无妨。我已经派人在硫水下游铸造堤坝,拦截死尸。”郎怀叹口气解释道:“也命人沿途洒了许多糙药,应该能去九成。途经城池,也送了军令,所有饮水不经糙药pào制不得饮用。过上大半年,就应该无事了。”

  “效果如何?”李进舒口气。

  “目前无感染疫病者。”说起这郎怀也很是松口气,转了话头问道:“殿下,平西之后,你待如何?”

  她这般换了话题,却让李进心头一紧。“大将军此话为何?”

  “安西都护府都督人选,陛下秘信中要我谏个稳妥人选。我属意殿下,不知殿下可有此愿?”郎怀微笑,眼神中探查和审视并存,直看得李进背后微凉,不知如何作答才好。

  第153章功归清庙前(五)

  “大将军合该知晓,本王是藩王。陛下允我带兵出征,已然是天大的信任与恩德,但陛下不会允我镇守西域。此举不异于裂土封王,本王虽愚钝,但还是知晓分寸。”李进勉qiáng稳住心神,尽力使自己的语气平稳,道:“平西之后,本王自当请奏卸去兵权,请命就藩。”

  郎怀知道他在畏惧些什么,便笑道:“陛下什么xing子,殿下应当了解。况且,今后土蕃做主的人身份特殊,非得皇族子弟,否则只怕镇不住安西。我属意殿下,兕子也很赞同。舅伯的意思,安西都护府也该由殿下顺势执掌。郎怀非是只知道yīn谋诡计之人,殿下不应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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